暂时还走不动路,少女又靠着树滑坐下来,继续喝水休息,而后用帕子清理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试着淡去些血腥气。 此事多半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她就这般想要她的命? 仅仅是因为裴屿舟曾经待她好?那日后她岂不是不能有儿媳妇? 这想法刚落下没多久,还不等若梨扯出讽刺的笑意,鬓边的发丝便拂动起来,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中多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腥臭。 耳畔隐约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以及某些粗重的呼吸声…… 纤弱的身子狠狠哆嗦了一下,少女咽了咽喉咙,僵着脖子,开始环顾四周。 当她看到那正缓缓走来的庞然大物时,瞳孔中连恐惧和害怕都短暂消失,只余漆黑。 直到追雪发出急促的嘶鸣声,若梨方才惊回过神。 她丢下水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试图攀上追雪,可它本就疼,一直喘着粗气,不安地踏着步子,此刻碰上老虎更是如惊弓之鸟,若梨的手刚放上,它就呼啸着奔逃出去。 望着马儿的背影,她眸中空空,甚至忘记了流泪。 在虎啸声和掀起的腥风中,若梨提着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只是还不曾跑出多远,慌乱恐惧的她狠狠绊上一块泥石,倒进旁边的斜坡,不停地往下滚,最后额头重重地磕在坡下的一棵树上。 剧烈的晕眩袭来,下一刻她便没了意识。 身子因着惯性又翻回去,平躺在地。 那只体型偏瘦,像是饿了许久的老虎站在坡道上,似睥睨天下的王者,垂首俯瞰算是已经到嘴的猎物,又迈开缓慢而沉重的虎步,眼神幽幽地向昏厥不醒的少女靠近。 就在他距离食物不到三步之距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进老虎的眼睛。 它痛苦地吼叫着,却又有几支箭紧随而来,前两支同时射穿他原地乱蹬的爪子,后面的三支深深嵌进与他受伤的爪仅咫尺之距的地方,带着杀意的劲风将它逼得踉跄倒退。 飞驰而来的裴屿舟丢了弓,拔出剑,自马上腾空而起,足尖点树,枝干剧烈摇曳,他几个起伏间便落在若梨身前,将她挡住。 虽然气势强横,可裴屿舟漆黑的瞳孔中狂风大作,惊涛汹涌,他握剑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若是再晚一点,程若梨就……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少年的眼底只余让人战栗的杀意。 他像阵风,快得让敏锐的凶兽都捕捉不到几分影,只能感觉到他骤然逼近的暴虐气息,所有内力聚集于腿,裴屿舟猛地一脚踢向老虎的腹部,将它踹飞出去,砸在一棵古树上,又“噗通”坠地。 枝干断裂的声响在这片压抑可怕的林中森森回荡。 甚至没有给老虎挣扎的时间,他便挥剑狠狠斩下了它的头。 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后退间,仍有不少溅在裴屿舟脸上,身上。 原本桀骜的贵公子,此刻却像是杀神临世,血腥残暴。 将剑丢到一边,裴屿舟来到树旁,垂眸看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少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地,将满身狼藉的她扶进怀里。 眨眼间,眼睫上坠着的,尚有几分腥热的血落在了若梨惨白的小脸上,在它要蜿蜒之际,裴屿舟用干净的指腹,将它抹去。 只是女孩的脸上依旧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红印。 视线死死盯着她皮开肉绽的额头,又一寸寸划过她遍体鳞伤的身子,裴屿舟的眼眸红得诡异。 或许是被血印的。 他将若梨紧紧搂进胸膛,她凌乱褶皱的衣袖也被勒得皱成一团。 - 若梨醒来时,只觉得周遭黑漆漆的,一片死寂,恍惚间,她以为自己正在黄泉路。 直到耳畔传来春枝哽咽又激动的声音。 原来她竟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后,全身上下犹存的疼痛也变得清晰起来。 少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便只眨了眨眼睛,傻傻地望着上方,可过了许久,她眼里仍是漆黑。 “春枝,点盏灯吧,我什么也看不见,有些怕……” 虚弱又干哑的声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得到半句回复,若非耳畔还有春枝隐忍至极的抽泣声,她便要以为屋中只剩自己一人。 有些茫然的若梨纤长的眼睫不安地扇了扇,她费力地转动隐隐作痛的脑袋,看向声音的方向。 “怎么了?”嘶哑的嗓音不知不觉间也多了颤意。 听到春枝的欢呼声,匆匆跑进来的父子俩一前一后站在帐篷口,若梨的话悉数落入耳中。 他们谁都不曾再往前进半分。 裴屿舟望着不远处,床帐后那隐隐绰绰的纤细人影,布着猩红血丝的凤眸中一片惊涛骇浪。
第25章 离京城 春枝双手紧捂住嘴, 整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却拼命忍着,不敢哭出声。 灼烈的阳光透过帐篷卷起的帘子, 将里面照得格外亮堂,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僵若泥塑。 虽磕到了头,但若梨不曾失去神智, 所以即使难以置信,她还是咬紧唇瓣,拼命忍着处在崩溃边缘的痛苦哽咽,哑声问:“我,是看不见了吗……?” “姑娘, 不会的,不会的,我再去寻御医……” 春枝不忍再看少女氤氲起泪光, 却没了一丝神采的眼眸,她哭着摇头,转身就跑。 不到一炷香, 张院判, 以及另外两名御医便提着箱子匆匆入帐。 他们向仍然伫立在门口的父子问安后, 便快步走到床边,将肩上的药箱放下,给她切脉。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裴行慎,他来到桌前坐下,沉着脸拿起水壶, 倒了杯凉透了的白水, 一饮而尽。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三个御医轮番诊断后,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裴行慎眼底的戾气越发汹涌,甚至溢出了杀意。 当这视线落在裴屿舟身上时,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 下意识与父亲对视,少年没有因他的神色而恐惧,可他的呼吸却变得艰难,心“砰咚砰咚”地撞个不停,回音缠绕,甚至有几分反胃。 明明不曾生病,但裴屿舟此刻正清醒地在从未有过的痛苦中煎熬着。 他紧紧地看着床帐后,被子里凸出的那抹动也不动,仿佛又没了生机的纤细身影,即使越发难受,视线也没移开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张院判和另两位御医方才起身整理药箱,无声地离开。 脸上的神色让人的心凉了大半截。 裴屿舟留了下来,裴行慎则跟着他们出去,听取结果。 “可有痊愈的可能?” 四人离开帐篷一段距离后,男人方才停下,双手负于身后,沉声询问。 轻叹口气,张院判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怜悯,以及身为医者,却无可奈何的无力:“她的脉象实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心中积郁,又遭外力冲撞……如今我只能给她开副调理的方子,服用一月若仍不见效,只怕,复明难矣。” 最后四个字落入耳中时,裴行慎的瞳孔微缩,身后的手紧得隐隐作响,又骤然松开,指尖垂落,透着几分无人可察颓然。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长公主奢华的营帐。 背影挺拔,却又渗着让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你先出去。” 而帐内,一直沉默的少年开了口,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像是久未饮水休息。 守在床畔的春枝只用余光扫他一眼,便又看向遍体鳞伤的若梨。 静默片刻,才将那些堵在嗓子眼的,僭越的指责话语通通咽下。 她福身行礼,却在与少年擦肩后又一次泪流满面。 即使知道是裴屿舟救了若梨的命,可她心里依旧厌憎。 若不是长公主,还有他,姑娘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程若梨,我们的婚约——” “哥哥,我看不见了。” 床上的人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嗓音明明比他干涩细弱得多,却让他心间一沉,无力言语。 “哥哥”这两个字,像是道生满荆棘的枷锁。 半晌,裴屿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生硬,似乎也异常艰难:“我知道,我——” “哥哥,我会努力活着的,至少,要看到你母亲自食恶果,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裴屿舟只看了她一眼,便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那是他如今陌生,又无法直视,无力辩驳的恨意。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会娶到一位眼明心亮的女子。” 而不是我这个眼盲心瞎的傻子。 如今哪怕街边的贩夫走卒都可以,唯独你,我绝不会嫁。 豆大的泪水自若梨眼角滑落,即使她的瞳孔再没了往昔的清澈明亮,可里面的恨意,却让向来腰杆笔挺,意气风发的少年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佝偻。 他抬起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脖子。 那里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荆棘条,将他勒得皮开肉绽,几度窒息。 哪怕他原本是想说,婚约暂时不取消了。 可此刻却再也说不出口,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其它。 床上的若梨没有嚎啕大哭,更没有声嘶力竭,她闭着眼睛,无声地落泪。 明知痛苦,可裴屿舟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泪水将他的心熔得千疮百孔。 这算哪门子的救。 若他那日没有离开,若梨根本不会有事。 裴屿舟宁可她崩溃地骂,甚至恨,也好过平静地诉说这冷漠的,界限分明的谢意。 -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最后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 众人只知道是飞来横祸,私下嘲笑若梨蠢笨,运气不好,让马受惊不说,还险些命丧虎口。 虽然失明,但能活下来就该知足。 更多的却是称赞裴屿舟的声音,不是说他英雄救美,而是肯定他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各家夫人已经在悄悄议论他与若梨岌岌可危的亲事,为自家未出阁的女儿筹谋。 回京路上,裴行慎依旧独自骑马,不曾与姜锦芝同乘。 而炎炎夏日,向来衣着得体的长公主却有好几天都穿着格格不入的高领长裙,将脖子完全遮住。 _ 回到国公府后,裴行慎便将若梨与裴屿舟一同带去宗祠。 “跪下。” 男人独自点上蜡烛,背对他们,负手立在那一排排整齐肃然的牌位前,冷声命令。 知道不是在说她,若梨便摸索着来到靠窗的角落,垂眸不语。 直到她站定,裴屿舟方才落下右膝,双膝全跪在冰凉的黑色地砖上。 不知静默了多久,裴行慎才沉沉地呼出口气,拿起鞭子转过身面向儿子。 “我曾与若梨的母亲两情相悦,但因种种原因,我们并未成亲。”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