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不舍的模样与刚刚发的那些狠话格格不入。 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裴屿舟抚摸着她抽搐的背脊,又一次有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狠也舍不得,但又实在担心她会跑去边境。 最后,男人抬首望向不远处摇曳的烛火。 他这辈子从没如此强烈的渴望过一件事。 那便是离开前,给她留下一个孩子。 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太过牵肠挂肚,不会执着于去边境。 “放妻书是我与陛下达成协议,又得知你讨了避子药的那晚负气写的。” “梨梨,我要你,你也只能给我。” 裴屿舟俯首在她耳畔,低哑的嗓音炙热而强势。 闻言若梨却依旧没有安心,她知道若是他真的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那封信不会留到今日。 所以最后她深吸口气,猛地推开裴屿舟,披上斗篷便往外跑,在下人们错愕的目光下来到书房,将那封放妻书攥进掌心。 跑回屋子后,若梨却没有直接进内室,她又摸索到柜子前,将最下面一层,一个不起眼的陈旧木盒拿出来。 在裴屿舟的注视下,她先是将盒子放到他怀里,而后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撕成六瓣,松开手,由着它们凄凄惨惨地飘落在地。 “裴屿舟,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如今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还有,我心悦你,所以只要我们之间好过一天,我都会等的,多久,我都能等的。” “哪怕是一辈子,我也可以带着我们的回忆,一个人好好地走到头。” “你只要安心地打仗,给我挣更多的尊荣和体面,就好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且你也就比我大三岁,是我夫君,又不是我爹,你天天都在操的什么心……” 若梨说着说着又哭了,最后她索性蹲在地上,捂住脸,不让他看自己此刻丢人的模样。 她不想他再为她忧心。 他身上背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眼泪水它太不争气,总是要往下跑。 她其实真的想表现的和他一样从容。 太没用了。 将盒子放到一旁,因为“我心悦你”这四个字,裴屿舟的瞳孔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疯狂波涛,像是要将前方不远处,蜷缩着的那一团生吞。 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正在被看不见的锥子,一下一下,深深地凿刻进心脏。 他的心跳异常凶猛,好像下一刻便能冲出胸腔。 男人起身,单臂绕过若梨的臀,抱孩子般将她从地上托起来,放进柔软的被褥里,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 抽泣声与急促呼吸声交织的内室越发火热,将彼此最深的感情都蒸腾出来,汹涌碰撞,不停融合。 柔软的帘帐这一夜都未有过平静。 二人忽上忽下,从里到外,从梳妆台到桌子,到软榻,屋内几乎都有他们缠融的痕迹。 直到黎明将至。 浴桶周围一片湿漉,原本温热的水也快要凉透,在精疲力尽的若梨晕过去前,裴屿舟轻吻她红肿的唇,嗓音嘶哑,却有着最深的情意:“我爱你。” 至死不渝。 泪水和着面颊上的水珠一同滑落,坠进二人之间的水面,溅起点点微弱,却恒久的水花。 …… 若梨醒来时,裴屿舟已经走了。 带走了她的两大包行李,也拿走了那个掉在一地衣服里的陈旧木盒。 屋中已被收拾妥当,她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床单被褥也都是新的,那处冰冰凉凉的,昏过去之前的疼痛淡了许多。 只是空气中仍有着丝许未散尽的欢愉味道,提醒着她,他们不久前的疯狂。 纵使身子酸乏得动一动便像是要碎,若梨还是支撑着起来,唤了丹颜和丹青伺候她洗漱更衣。 虽然大军已经出城,再无踪迹,但她还是去了城门口。 两个时辰前,便是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圣上亲自给他们践行,无数百姓在底下旁观见证,场面壮阔而肃沉。 若梨向守城门的侍卫出示过代表身份的腰牌后,他们恭敬地行礼,侧身让到一旁,给她放行。 紧咬牙关,若梨一步一步,忍着不适登上高高的城楼。 扶着城墙,静静地看向远方。 崇山交叠,连绵起伏,绵延无尽的官道上,便是连大军过去带起的尘土都已经落定。 秋日的凉风吹起若梨鬓边的碎发,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晶莹,缓缓扬起唇角,露出明媚的笑意。 下一次,她会站在这里迎接他的凯旋。 - 新年以后,二月初,裴屿舟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第三封信。 这次只有寥寥数语,末尾的那两句话却让他猝然收紧了手,将信纸揪出道道褶皱,很快他又猛然松开,极尽温柔小心地将它抹平。 粗粝的指腹在那些字上来回流连,唇畔张扬而明朗的笑意久久未散。 “我有身孕了,是那一天。” “你要当爹爹啦。” 接下来的好几天,裴屿舟每每想到总会忍不住笑上一阵,将手下的副将,还有阿七他们吓个不清。 后来得知他要当爹,众人纷纷送上祝福,还专门给他办了个简单的庆祝宴。 裴屿舟喝了很多酒,险些醉过去。 他躺倒在边疆广袤的黄土地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浩瀚星空,将一直收在心口的信拿出来,轻轻打开,就着星光,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当爹了,要当爹了…… 裴屿舟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他突然很想若梨。 于是又爬起来灌了满满一坛酒,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受。 梨梨,你定要平安。 - 六月十二晚上,孕九个多月的若梨腹痛难忍,徘徊在生产的鬼门关。 孙岚和月儿在产房里陪她,叶神医和叶景昱则在外面给她熬提气补血的药。 好在怀孕期间她都谨遵医嘱,调养得当,所以没有难产,在清晨诞下了一个男孩。 而这一夜,远在边关,在突袭中负伤的裴屿舟发着高热,噩梦连连,怎么都叫不醒。 军医们皆是束手无策,直到清晨,他突然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 若梨怀孕八个月后,裴屿舟便有些神思不济,常常做梦,半夜惊醒。 虽然还没有收到消息,但他知道若梨应该是在夜里生了。 不出所料,十日后他收到阿诚的飞鸽传书,上面却是若梨的字迹,“母子平安,勿念。” 一下子精神的裴屿舟如有神助,痊愈后带着三万将士们长驱直入,一口气拿下敌国三座城池。 - 归归四个多月的时候,裴屿舟的信来了。 他写了好几个名字,又将选择权交还给若梨。 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哼唧,一双大眼睛乌黑又漂亮的归归思索了一下午,最后她决定做几个签,由归归自己来决定。 将签打乱顺序丢到床上,若梨由着孩子在上面翻滚,他的小手无意中摁到一个,她便将它拿起来看。 “裴时归。” 轻轻念出这三个字,她眯眼笑了起来,将儿子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果然是娘亲的好大儿,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自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拥有了集父母心愿于一处的好名字。 时归。 - 归归两岁的时候就比较会说话,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皮肤白嫩,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甚是机灵。 当然,也有些让人格外头疼熟悉的特质。 所以若梨得到陛下首肯,跟着运送物资的队伍,去边关走生意的时候,不得不将他也带上。 一路上,小家伙趴在她怀里问了无数遍,是不是真的能见到爹爹。 若梨心道多半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见到,他要么无视,要么给她们母子俩一人一巴掌。 但不忍心让满心期待的孩子太失望,她便半真半假地哄他。 他们颠簸近两个月,方才到西部边境的梁州城。 虽说是城,可还没有京城附近的县大,不过街上并没有因为战事而空旷,人们依旧安居乐业,来往交易。 若梨在城中客栈落脚,牵着归归,目送车队去往她心心念念的郊外军营。 第二日,她便开始带着归归满城跑,谈合作。 边关荒僻,干旱少雨,很难大量种植稻谷,采集药材,大多都需要从外面进购。 所以若梨此番过来也是想在这里建立一条稳定的商路,逐渐改变梁州,及周边贫瘠的现状。 也算是竭尽所能给裴屿舟带来一些帮助。 毕竟京城的物资到达这里最少要一个半月,远水止不了近渴,若真有急用,只能依靠最近的城镇。 不过他们来了还不到五日,城外就打了一仗。 运送粮草过去的禁军回来说,敌军已被击退,裴屿舟无事。 若梨受不住这样的煎熬,怕自己会带着孩子冲到军营去找骂,所以没再有意耽搁时间,一个上午都忙着与几家商铺的掌柜谈事,收集他们按了手印的合作文书。 正午时分,她走出最后一家商铺,准备带归归去街边吃馄饨,只是刚来到街口,便看到馄饨摊中蹲着的那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 停下脚步,若梨翕动着唇瓣,本能地想要唤他,可心口翻涌的种种情绪最后都被她拼命压下。 捂住归归的小嘴,若梨带着他躲进对面的铺子。 隔得有点远,她听不清裴屿舟说了什么,却见他接过掌柜递来的馄饨碗,一勺一勺地喂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男人。 对方受了重伤,目力所及,尽是鲜红,便是缠满了绷带,都已止不住那些血。 裴屿舟一共喂了五个。 第六勺刚送过去,他便被男人吐出的血染红了脸。 痛苦而不甘的咽气声在午后略有空旷的街道回荡。 半晌,裴屿舟轻轻放下碗,抬起缠绕着白布条,印出血的手,覆上男人的眼睛,让他闭了目。 而后他起身,鞠躬。 温热的鲜血自他已然变成麦色,瘦削而锋锐的脸颊蜿蜒,又低落在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 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可若梨知道,他在痛。 “那位校尉的夫人便是在家乡开了间馄饨铺子,维持生计,他跟着军队辗转,已经三年没回去了,只能偶尔进城吃碗馄饨,找点盼头。” “但是近来战事严峻,他这三个月也只来过两回。” “这些当兵的,都是苦命人啊。” 掌柜站在若梨身旁,看着不远处那一幕,眼眶泛红,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有战就免不了伤亡,又有谁心中会没有任何遗憾和牵挂。 只是他们终究逃不过。 若梨紧紧抱着归归奶香绵软的身子,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糊满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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