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抵达盛京,所有的事情都应回到正常的轨道中来,姜姝挽是伯府的大小姐,梁钰是外放回来的巡抚,理应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在外人面前依然是两个不过多接触也没有过多交集的陌生人。 她在帐子里学着梁钰方才偏头的样子悄悄朝着他的背影看去,简短的两句话别后二人现在算是彻底分开了,只是梁钰方才说的话让她不禁期待起二人的下一次见面。 … 即使在路上就已经知晓姜家现在的状况,且姜姝挽也做好了与之长久周旋的准备,可当踏入姜家大门的时候,还是不免被压抑沉闷的气氛所影响。 姜家家规虽严,却也不至于让下人们在府中时三缄其口,不能言语,往日里,即便是规矩甚严的前院,也偶能听见丫鬟们的低语声,清冷的宅子也因此富有一丝人情味。 可今日,姜姝挽已经过了前院的抱夏间,步上了去到海棠苑的路,除了树梢枝头听见的一两只倦鸟轻鸣和树叶翻飞的声音外,竟是安静的吓人。 前来接应的是她海棠苑的管事婆子,见此情形像是早已习惯似的,并未觉得那里不妥,见姜姝挽一副秀眉轻拧不明就里的模样,眼神四散了一会,生等着走过了那人来人往的地方才悄悄朝着姜姝挽开口。 “大小姐是有所不知,府里这几月来因着二小姐心绪不佳,情绪难定,当差的丫鬟婆子都俱是如履薄冰,生怕那里行差塌错,招致碍眼来。” 婆子已经在姜府呆了几十年,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干活,也深知每个主子的脾性,这次,不是因为姜凝芝的出格行为,她也不会这样说,虽说只是浅浅提及,却也能听出来,这次姜凝芝在府里闹的动静不小。 她而今刚回,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虽说梁钰事先告知过她,受了委屈不必憋着,可脑子一想到他今日刚到就要直奔宫廷述职,忙的脚都不能点地,说不心疼是骗人的,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自知还是不要主动往姜凝芝跟前凑,也避免姜凝芝有什么怨气撒到她身上,她能避则避。 才刚随着婆子入了海棠苑,不及喘两口气,四合堂那处就来了人,说是小姐离家日久,老太太甚是挂念,望小姐这会拾掇的差不多了就前去四合堂看看老夫人。 离家日久,姜姝挽并不挂念姜衍夫妇,更不想念姜凝芝,却独独思念年事已高的祖母。 自小被老人家养在身边的缘故,姜姝挽同祖母一向亲厚,十岁之前,姜姝挽还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就一直是随老人家住在四合堂,因为母亲去的早,从那时起就是祖母在教导。 姜姝挽的祖母是姜家伯府上一代的掌事人,嫁给老伯爷之前本就是盛京官宦家的贵女,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当成当家主母教导着,既知道该怎样掌中馈,又明白该如何教导小辈,把伯府上下规训的井井有条。 姜姝挽年幼时,老夫人不仅请了盛京顶好的绣娘来授她手艺,还请了女夫子在家中授课。 所以,为什么她和姜凝芝同是姜家的嫡出小姐,可姜姝挽在盛京的名声就要比姜凝芝来的好听。 在出了那件事后,老夫人一开始还想规劝两句,可当姜姝挽毅然决然告诉她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时,她亦是拿出了年轻时的魄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即就让姜姝挽同梁骋说清楚。 虽然最后,闹了个大笑话,但好在她认错人的事情没被太多人知晓,老夫人那处也就这样过了,只当她已经从上一段感情中走了出来。 她回了婆子让她稍等,转身回房在其中一个箱笼里翻找片刻才随着人去了四合堂。 她是正月过了以后跟随着温湄一道下的江陵,那会因为落水,还卧病在床良久,走的时候一副下巴尖的就像那书中画得精怪似的,脸色苍白,怪吓人的。 老夫人虽然心疼,可那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觉得江陵说不定也是个疗愈的好去处,才没有阻了这件事,任由姜姝挽去了盛京。 而今她已回来,老夫人既然知晓必是想在第一时间就见到她。 海棠苑去四合堂的路并不远,但姜姝挽手里拿了给祖母的礼物,走的也算不上快。 等到了四合堂的时候,就看到丫鬟们都伺候在主屋以外,姜姝挽心觉奇怪,心中似是猜到什么,脚下步子一顿,刚准备退出园子,就听见一男子的声音从主屋里面传来。 “姝挽这都回来了?” … 梁钰已经押解着成王回了宫,因着他是圣上叔叔和藩王的身份,出于孝道而言,宫里那位不能过多苛责,只需要让他认下在江陵所为,且手书一纸罪诏,公诸于众,这事便也就过去。 只是,他藩王的身份就会因此被废除,所有亲眷也会受到应有责罚,根据他们在成王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来看,该流放的流放,该刑狱的刑狱,包括成王其在江陵私屯的兵马和武器也会如数上交朝廷。 年轻的君王深谙帝王之道,手段铁血却也能拿捏的尚好,各个属地的藩王见成王这般结局定是坐立不安,是以皇帝亲自下诏,成王叔虽是被利益而蒙蔽了双眼,却也酿成了大错,让江陵数十万百姓差点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望众位就藩的藩王牢记自己的身份,且不可犯和成王一样的错误。 替他们大邺守着各自的藩地,守着老祖宗的疆土。 江陵的各项收入命脉又重新归入了朝廷,原本有些捉襟见肘的国库在这年的年末终于变得丰盈起来,那些盘踞在朝廷这座巨大粮仓上面吸血的蛭虫,终于被梁钰这一番南下拔除了最肥硕的一只。 这些消息早已随着梁钰的上一封信而提前到达天子手中,可饶是如此,也难掩他心头的快慰,拉着梁钰不肯放人,在勤政殿内拿着那些清算回来的账目看着,来回踱步不知多少圈。 “朕知道江陵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却没想成王这些年竟私吞了这么大的数目,朕上位才不过多久,他定是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这般做了,成王也是皇家的人,为何就不懂的怎么替朕管理好藩地,反而是来算计朕这皇位!” 语气虽愤懑,却带了丝喜悦在里头。 成王胃口巨大,江陵之地除了各项主要税收徭役以外,他还联合当地世绅大家,把持了江陵的一大半收入,这还不止,朝廷对属地藩王一向礼遇,有求必应,每年应有的赏赐和藩地的银两从未不少,甚至这两年成王还借口因士兵哗变之事,多次向朝廷要钱要粮。 皇帝气归气,可拔出了成王俨然是一件只得高兴之事,复又问及梁钰几句,余光中瞥见他眼尾的疲惫之色时才恍觉他也是于今日才回的京。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始末,其实当初并没有安排梁钰南下,大理寺的事情毕竟他还未处理完全,那会盛京又临近过年,也害怕身为长公主的姑姑不放人,他也是忐忑了许久,才同意了让他南下的事。 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抱着一丝的好奇,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让梁钰接下这件烫手的事情。 他慢吞吞踱步至梁钰面前,皇帝眯眼皱眉一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梁钰似问非问的道: “你此去江陵,所为目的应该不止是要帮朕铲除成王这颗毒瘤罢?”
第57章 少年君王此刻没有了方才提及成王时的义愤填膺和满身锐角, 只擒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似眼睛看着梁钰。 梁钰的母亲是大邺的长公主,先帝的嫡亲妹妹,他和皇帝李珺本就是表亲的兄弟,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入的太学,又一起学的骑射, 自交情来说比之梁骋而言,好上的不止一星半点。 梁钰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 顿住些许。 皇帝则像是一只嗅到了腥味的猫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梁钰, 梁钰未及他话锋转变的如此之快, 却也尚能应对回答:“如若不是我, 皇上还想派谁去?” 当时那般的情形, 朝中除了梁钰没有更适合的人了。 这话反问的李珺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朕本就没想过会是你去, 只是你多少只会姑姑姑丈一声, 你走后他们特意进宫来同朕言说,说你年节都不在府, 偌大的国公府冷冷清清的不太像话。” 梁钰那时本就是临危受命, 事后一声不吭匆匆就走了,等到众人都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上了那南下的客船,国公爷夫妇一问才方知是接了宫里的旨意,他倒是走了,可面对亲姑姑的询问,李珺那会真是百口莫辩。 不知是自知理亏, 还是懒得争辩,梁钰坐在他的下首仍是一言不发, 又回到了那个清冷自持的模样,反而是坐上的李珺见此先沉不住气,过了半晌还未等到梁钰的回答,复又问道:“听说你在南下的客船上遭了水匪的夜袭,同那姜家的大小姐一同失踪了好几日?” 此言一出,梁钰终于抬了眼看了坐于上首的李珺,寡淡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皇上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来问微臣。” 李珺的密探既能探知成王的不轨之心,那梁钰和姜姝挽的事情他必然也是知道的,而眼下承认了就懒得再多费口舌去向李珺过多的解释。 李珺何曾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坦诚的模样,心中好奇之感越发强盛:“朕还听说,这位姜家小姐可是和梁骋…” “市井坊间从来都不乏奇闻轶事,我既认了她,就已知道了这些,只是现在迫于别的原因还不能让人知道罢。” 他不避讳姜姝挽和梁骋的过去,也想好该怎样去面对,而若不是姜姝挽的原因,他根本就没打算将二人的关系藏成这样。 李珺听后也明了他的态度,结束了这突然开始的话题,眼下手中还有很多的要务有待他的重新安排,他须得再问一问梁钰的意思: “大理寺的严大人,今年已经是耳顺之年,早已向朕和吏部递交了辞呈,按理说下一任大理寺卿就该是你了,可朕还是觉得,你该去六部。” 李珺的安排梁钰大致明白,六部隶属尚书省,是日后皇帝的左膀右臂之选,李珺此举不过是在为他以后的仕途铺路,不论作为臣子还是亲人而言,他都理应辅佐李珺。 梁钰心中明白,遂没有多言,听后也只是淡淡颔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任凭皇上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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