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路尽头拐来,停在一处院落前。 陈溢之从马车上跳下来,踏上满地的黄叶,眉梢挂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他快走几步,径直跨过门槛,正遇上出门的祁叙。 陈溢之抽走他手中的书,随意扫了一眼,见到熟悉的字体,呦呵一笑,“还看呢,这几页纸都多少年了,还留着?” 当年他与宋砚是同窗,宋砚时常去找他,一来二往他也认识了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见他一直拿着这本书来看,他闲来也翻了翻。从笔迹看来,应当是个姑娘的字,或许是年纪太小,显得风韵有余,笔力不足。 天知道,他当时就只是拿着那本书扫了一眼,祁叙就像一个被抢夺了食物的狼崽子,一脸阴沉凶残地看着他。那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和他决一死战。 后来问他这字是谁写的,他也不说。 切,真当他是傻子?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写的么。 祁叙把书拿回来,懒得理他,越过他继续往外走。 “别走别走,有个好事儿跟你说。” 祁叙抬眼,随口敷衍:“有什么事,快说。” 陈溢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你不是一直在找纳兰初的下落?我今天出了趟门,看到了纳兰初的侍女如兰。” 拜祁叙所赐,他现在能把卫国公府里里外外,外加上下三代掰扯得一清二楚。 纳兰初一直独居在国公府内宅,所以见过她的侍女并不多,寥寥几个走的走散的散,早已不知所踪。但外宅仆人大都见过如兰,找她比直接找纳兰初简单很多。 “就在敦义坊,我眼睛灵光得很,绝对没有......” 他话未落,就看到祁叙放下书,径直出了门。 陈溢之冲着外面喊:“外面正下着雨呢!” 祁叙没回他。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之中,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他挠挠脑袋,心下纳闷,“这么急?” 崇贤坊在敦义坊以北,相去并不远。 雨势渐停,路上湿漉漉的,并未有太多行人。 一场秋雨,黄叶落了满地,残菊败落,用尽全力想把最后的余香留在人间。 祁叙走进坊中。 道上响着簌簌的扫地声,微微弱弱的,像是风吹过竹林。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如兰见她穿得单薄,连忙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扫帚,把衣袍披在她身上。 “咳咳。” 纳兰初把衣服搂得紧些。还未到冬天,她已有些捱不住了。 “我只是在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没事的。” 如兰面露担忧,搀着她:“姑娘,外面冷,快进去吧。” 她转过身,轻轻点点头。 西风裹挟残叶,落在门外人头发上。 祁叙站在门边,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捂住脸,无力靠着墙根边上。 过往的回忆朝他重重压来,灰寂的记忆里,全是她的哭,她的笑,她生气时的面容...... 还有当年她哭着说出的那声对不起。 那是他灰暗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明亮。 记忆中的脸与现实交叠,最终形成鲜活的一个她。 祁叙取下发中木簪,轻轻抱在怀里。 “宋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8章 陈溢之发现最近祁叙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按照往常,祁叙每次放值后肯定哪儿都不会去,一豆灯火点到半夜。但这几天奇怪得很,每次去他家找他,连半片影子都摸不到。 这日,刚放值。 “诶诶,你倒是等等我啊。”陈溢之见他匆匆出了宫门,忙追了上去。 祁叙回头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你跟着我做什么。” “害,咱不是好久都没聚聚了么,每次去你那都找不到人。”陈溢之吊儿郎当地走着,下意识想去揽他的肩。刚把手伸过去就瞥见祁叙的警告的眼神,只得把手悻悻放下来。 “别跟着我。”祁叙冷冷扔下一句话,独自一人上了马车。 留下陈溢之一人在原地站着,不服气翻了个白眼。 “今天我就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地方让你连家都不回。”他扶着栏杆上了马车,朝马夫吆喝一声,“跟着祁大人走。” 事实上,他跟了半路就折返了回去。 从马车经过延福坊的时候他就该看出来的,祁叙确实是流连某个地方,这地方可能叫温柔乡。 啧,看来是找对人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时候还跟过去无异于讨打。更何况这是祁叙,他还是珍惜小命的。而且人家两个谈情说爱,他去算怎么回事。 于是乎,陈溢之就叫马夫把车架回去。 前面,祁叙掀开车帘一角,看跟在后面的马车渐渐消失,淡然放下车帘。 还算识时务。 敦义坊内,纳兰初刚喝完一碗浓苦的药,还是被如兰千劝万劝才喝下去的。 她倚在床边,轻轻擦去唇边的药渍。看着碗底的药渣,她眉头皱得紧紧的。 果然啊,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打心底厌恶让自己难受的东西。 药喝下去不过半刻,纳兰初又开始咳嗽起来。 “姑娘!”如兰连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纳兰初用帕子捂住嘴,刚移开手,猝不及防见到一抹殷红。 “姑娘,你吐血了!”如兰叫出声,背后阵阵发寒,“不行,不行,得叫个郎中来看看。” 她从屉子中拿了几枚银钱,匆匆忙忙就出了门。 “如兰,不用......”纳兰初倚在床边,发丝凌乱垂着。她想让她回来,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她这病她自己是知道的,得靠贵重药材吊着命。如今她已同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趁着还有些余钱,不如留着让如兰拿着。钱不多,但足以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另寻个安静地方好好生活。 只是不知爹娘如何了,宫中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冬天一到,这病肯定会越来越重,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爹娘最后一面。 如兰出去得急,门没被关紧,被凛风一吹,门哐当一声吹开。 秋风肆无忌惮灌进来,将案上几页纸张吹得哗啦乱响。乱风迷人眼,黄叶飘飞之间,纳兰初蓦然抬头,撞见门口一道影子。 “如兰?”她试探问。 半晌无人回答,影子却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撑起身,正准备下去看看,才刚穿上鞋,那影子一闪,随即消失不见,恍惚得好像是一场梦。 难道,是朝廷的人发现了她的行踪? 她等了会,那黑影还是没有再出现。 “姑娘,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如兰一进门,就见她坐着,忙把被子给她盖上,不让风透进来。 郎中把了脉,留下几句嘱托便走了,说是等会会将药送过来。 尽管那郎中没说什么,但纳兰初还是看得出来。 她这病,应该是没救了。 “姑娘,你睡会儿,我给你炖甜粥去。” 纳兰初本想让她别再忙活了,但看她如此起劲,便歇了说这句话的心思。 那边,郎中刚刚走出院门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的病,严重么?” “您问的是屋里头那位?” 祁叙一脸冷淡点头。 那眼神,看得那郎中一发怵,又见他一声官服气质不凡,忙把纳兰初的病情说了出来。 “她这病,要是心结解不开,永远都好不了。”郎中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无奈,“如今只能暂且靠药吊着。” 祁叙敛下眼,视线投向门缝当中。屋里的姑娘病容恹恹,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折。 同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晚暮斜阳,本该有些温热,照在身上却是冷的。 祁叙转过身,从袖中拿出钱袋递给他。 “用最好的药。” 荏苒数年,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滋味。 西风西下,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郎中看着,却总觉得透着一抹难言的萧索况味。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将钱袋收好。 秋天一过,四壁空空的无间狱内,就显得越发寒凉。 牢房外,一双威严的眼睛注视着牢房中紧紧挨着的两人。 “你们,还不愿意承认罪过?” 纳兰昀正伸手系着身边人的衣袍,闻言,手一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半晌静默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卫国公在这无间狱里待了许久,嘴倒是越发硬了。” 纳兰昀只淡笑着:“我的嘴,远不及陛下的心。” 皇帝看着他冷静的样子,心中愈发恼火。 视线下移,看着两人紧拴着的脚链,忽而一笑。 “卫国公如此不听劝,可别怪朕手下不留情。” 许章绾垂下眼,笑得无比讽刺:“陛下如此英明,有何曾给我们纳兰家留过一条生路?” 皇帝视线偏过,“皇妹,莫非你也要坚持守着这个乱臣贼子?” “陛下还是换个叫法,我姓许,不姓江。” “你怨我?” “岂敢。” 当年她不过三岁,便被国师断言是克兄长命的孩子,被扔给许家当女儿,一当就是许多年。 他没把她当做妹妹,她自然也不会把她当做哥哥。 她怨他?他是帝王,她不过就是蒲草,怎敢生怨? 皇帝盯着她,眼底风暴凝聚:“你执意如此,可曾想过你的孩子。只要你愿意在朝臣面前承认卫国公的谋反罪,朕便饶你们一命。” “陛下还是回去吧,这牢房,我们住得挺舒服。” 她笑了笑,又道:“只是不知陛下是否睡得安稳,毕竟当年宫变那么多条人命......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偿还得了的。” “许章绾!”他捏着拳头,根根青筋鼓起,神色怒极。 这是他这么多年的伤疤,如今却被她三言两语就揭开,让她如何忍得! 他越怒,许章绾就越笑。 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只要身边有他陪着,黄泉碧落又有何惧。
第59章 深水之下,是无尽的寒。 意识存在的最后一秒,忽然有人攥住她的手。 温暖的,像是晨间第一抹曦光。 纳兰初在水中睁开眼,恍然望见他的脸。 他面容依旧,恰似当年。 她伸出手,艰难地攥住他的指尖,眼角有什么沁了出来,温热灼痛,悄无声息融入寒水当中。 她想要开口同他说什么,但身体早已失去了控制。只得看着他的眼睛,眼尾绽开点点笑意。 祁叙,你来接我了。 . 今夜无月,只有几颗星子挂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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