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泡子不用人抱,小胳膊小腿的,利索地攀着桌沿爬到了绣墩上坐好。她兴奋地晃动着腿,指着莒绣系在胸侧的帕子道:“姐姐,还玩那个。” 梦榆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冬儿,自己拿起茶壶倒茶,喝了两口接着道:“我领着她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武,我的腿抖了,她没一点儿事。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 山泡子还当她是说正经的呢,仔细想了想,认真对被逗笑的莒绣道:“泡泡是啵啵怪!姐姐,我要啵啵!” 莒绣依言上前,由着她在自己颊上香了一口。横竖今日送葬,她没有涂脂粉,干净无害。 山泡子又招梦榆上前,梦榆又嫌弃又配合,由着她香过了,这才撇嘴道:“你也乖一些,你娘正操心大册子的事呢。” 山泡子嘻嘻笑,捂着嘴嘲笑哥哥:“大册子娶媳妇,羞羞羞!” “你懂个什么呀!”梦榆抬手去戳她额头,这一回,她竟然躲过了,惹得梦榆哇哇惊讶,“小豆丁,这样厉害了呀!” 莒绣看她们这样笑闹,心生羡慕。 梦榆见了,突发奇想道:“侄媳妇,你要不要也跟着学?往后你们夫妻俩个,闹了不快,倘若打起来,你也能多几分赢面!” 莒绣摘了帕子,扎出只蝴蝶,笑着应道:“好啊,姑姑不嫌我笨才好。” 梦榆哈哈乐,点头道:“你比那木头,有意思多了。” 山泡子趴在桌子上,看着蝴蝶,学她的话:“蝴蝶比帕子,有意思多了。” 梦榆将她从桌上摘下来,让她重新坐好。 山泡子从荷包里抽出自己的帕子,也要扎一个。 莒绣搬着绣墩靠近了些,陪着她扎。 山泡子做一步就看她一眼,安安分分的。梦榆又酸又喜——怎么我带的时候,人家就坐不住呢! 山泡子扎好了小蝴蝶,欢欢喜喜的,小心地扯了四角,将蝴蝶往姐姐那边挪,邀功道:“泡泡的蝴蝶。” 莒绣笑着称赞:“好看!” 桌边的喜篓里,还有许多做衣裳裁下来的边角料。莒绣弯腰,随手取了些,放到桌上,略一思索,又做成了一样小玩意。 梦榆支着下巴,顿生一个极妙的主意。她等这两位手里这宗活一完,抓紧插话道:“好孩子,这样吧,我教你学功夫。你呢,就每日帮着我照看一会她。” 她怕莒绣不应,可怜哀叹:“自打被她缠上,我有多久没痛快喝过一回酒,自在耍过一次了。丫头们虽多,可没一个能看得住她的。” 莒绣还没答,山泡子先应道:“好啊,姑姑和泡泡去喝酒,姑姑和泡泡去耍。” 梦榆哀嚎一声,捶着桌子控诉:“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被你缠上了呢?你跟姐姐在家扎花不行吗,求你了。” 山泡子捂着嘴笑,然后眨着眼道:“我爹说不行,我娘说姐姐要生娃娃,不能来吵。” 梦榆立刻哈哈大笑。 山泡子接着道:“娘说姑姑还不成亲,爹说她最闲,正好带孩子。” 梦榆收了笑咬牙恨道:“我说呢,原来是猴子坑我!” 莒绣又找了两片料子,用剪刀将它裁成窄窄的条,一面做活一面道:“我有空闲呢,姑姑有事,只管把她送了来。” 梦榆赞道:“还是你够意思!往后你们夫妻吵起来……”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人回了屋,在外边咳嗽警告。 梦榆又嗤嗤笑,朝莒绣挤眉弄眼。 莒绣羞臊,不去看她,专心给娃儿编出个小小的布篮子。 山泡子可高兴了,从绣墩上跳下来,贴着她,一眼不错地盯着看。 莒绣便放慢了,拆开重来一次,好让她能看清这是如何做的。她见小娃儿拿着做好的布篮子爱不释手,又道:“明儿我找些好看的布,再给你做个大些的。” 给他做衣裳,选的是适合夏日的鸭卵青和松花色料子。这两色交叉编织,虽有趣,也不如鲜亮的红橙黄绿更合女孩儿心意。 山泡子果然很期待地点头,甚至打上了自己衣裳的主意,拈起衣襟问:“姐姐,剪这个好不好?” 莒绣摇头道:“这样好看的衫子,剪坏就浪费了。咱们做这些,用些碎料子就使得。外边有小妹妹,连新衣裳都没有,很是可怜。” 梦榆饶有兴致地听她讲道理。 山泡子才这一点点大,立刻道:“姐姐,我有许多衣裳,可以送给她。” 梦榆跟着道:“正是呢,宫里正好赏下来几箱子。那孩子在哪?咱们给她送去。” 莒绣只是一时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小青草,眼下倒是骑虎难下了。 梦榆比她大一轮还有余,再是不靠谱,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她宽慰道:“你不要多想,咱们家,你瞧瞧,没一个穿名贵料子的。你家王妃,是个节俭的,她觉着衣裳得体舒适即可,宫里赏下来那些稀罕物,能卖钱的,都让她卖了,换钱去做了善事。咱们要做这个,她听了,只有高兴的。” 怪不得,王府两次赏她料子,虽然都是好料,却也不像四奶奶和方书音穿的那样珍奇。 莒绣笑着点头,道:“正是庆山侧堂,听说那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我去和夫……和他说一声。” 外边的他,已经应道:“我陪着你去。” 梦榆姑姑隔着墙糗他:“你也出息些,有我们呢,难道会丢了她不成?再说了,我们娘儿们几个出门,你一个大男人跟着,那算什么呀?” 外边的他不应,只道:“我替你们搬东西。” 梦榆姑姑无奈,只好道:“那我们可不带下人了,一会东西全丢给你来拿。” 这故意为难,他倒是干脆应下了,还起身出去交待人备车马。 梦榆姑姑也打发丫头去山泡子那院里告诉一声,没一会就有丫头抬了箱子将东西送来。 服侍过莒绣一回的若木和果嘉也在里边。 两人放下东西,若木点数,果嘉解释:“王妃说,这是极好的事,又收拾了许多孩子用得上的东西,并一些家常用具。” 庆山侧堂的一应开支,本就是王府承担。如今再添些用得上的东西,又能带山泡子去体验疾苦,还真是值得走这一遭。 庆山侧堂和庆山书院背靠背,有共同的外围墙,只是中间又砌了墙隔开,单留了两个小门,供授课的先生来去。庆山书院面朝大街,而它的门,则朝北开着。 守门的人,也是王府安排,一见了有自家标识的马车,立刻迎上来,要帮着牵马。 和阿雕一块坐在车辕上的韦鸿停摆摆手,守门人又听话地退了回去。 守门人的负责登记来客,另有两个行伍出身的守卫,站在门口那对槐树下监看。 韦鸿停心知没什么风险,仍不放心,帮着把东西送进去。他不好留在里边碍事,或吓到孩子,便贴着莒绣耳语道:“我在外边等你。” 梦榆本要玩笑两句,看到院里穿梭的孩子们,又收了回去。 莒绣知道男人们多半烦孩子吵闹,便点头道:“要不,你先回去办事吧,有姑姑在呢。” 便是百分百确信姑姑的人品,韦鸿停也不依,坚持道:“我闲来无事,就在外边看看。” 他想了想,又道:“她功夫不如我。” 梦榆插进话来:“臭小子,说我呢?” 韦鸿停木着脸,朝姑姑一拱手,退了出去。 梦榆气呼呼道:“气死了,往后啊,你俩打架,你得下狠劲招呼他,替我出出这口气。” 莒绣捂嘴偷乐,梦榆一面帮着她拆要分发给孩子们的东西,一面唉声叹气道:“天道不公,明明是一样的师傅,偏偏这两个臭小子都比我厉害些!” 莒绣哄道:“姑姑必是学别的去了,你比他多几样本事,也是一样的厉害。” 梦榆嘿嘿自乐,好一会才贼兮兮道:“你说的没错,我还真有几样比他们厉害许多的本事。往后我教给你,也算有了传人!” 她是这样调皮的姑姑! 莒绣心想:这些本事,只怕不是什么正经的路子。不过她转念一想,姑姑是好人,了不得是做些捉弄人的事,又不伤天害理,我学了,哄哄她开心也不要紧。 她便点头痛快道:“好啊。” 梦榆果然很高兴。 山泡子也乐得很,寻常她玩泥扒灰,一堆人跟在后边拦。如今,这里的娃儿有一沟的泥,任她们痛快玩。她不仅能玩泥巴,还有许多伴,便丢下她们两个,混到孩子堆里去了。 梦榆酸溜溜地想:怎么到哪,都比我带着快活呀! 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就把话说了出来。 莒绣忙道:“就是觉着新鲜吧,姑姑带她用心,不必这样去想。” 梦榆心大,点头之际又想到别处上,指指贴着门,畏畏缩缩站在那看娃的愁苦妇人道:“方才我听那边的人说,这娘子是个怂的。她男人整日吃喝嫖赌,又打人,她还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家里穷了,不催男人上进,只把孩子送来这,自己到别人家做那灶下的活,挣口吃喝。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姑娘?换了我,早打得他满地找牙,再将人轰出门去,管他饿死冻死。” 莒绣叹道:“王爷王妃怜恤,伸了援助之手。可有些人家,从不把女孩当回事。嫁出去了,任打任骂,不替她做主。她不会功夫,又没得退路,便只有忍了。这个时辰,说不得是赶着上工前这点空隙来看看孩子。她不算个厉害人,但至少是个好母亲。” 梦榆惯来大大咧咧,听她这一说,便点头道:“你年纪虽小,却这样懂事,厉害呀!” 莒绣浅笑不语,若能选,谁愿意这样时时看人脸色,揣测心意。她从前,何尝不想愤而抗争,可她知道那样做的结果。一个人,没有倚仗,就得学会妥协、忍让。 好在,如今她有了他,一个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他。 山泡子那体力,比大人还强,在这一直玩到天擦黑,才依依不舍家去。 午饭前,她和其他孩子一样,都在用瓢舀了水,冲洗过一遍,再和她们一块吃着普通的饭食,也一样吃得香。 有些孩子熬不住,吃过饭就困了,她还兴致勃勃地要玩别的。 学堂里有许多木制的玩具,她和这儿仅有的那个男娃娃一块玩那些大件。 梦榆和莒绣坐在一旁看着她玩,幽幽道:“你瞧瞧,这不是精怪是什么?这娃儿,一岁以后就再没睡过中觉,总有使不完的劲。” 莒绣见她这副像被击败了的样子,再想起世子说“我吊死自己”,忍不住又乐了。 梦榆也跟着笑,又骄傲道:“你家那位,幼时也是这样的,永远坐不住。他把他师傅教的学完了,就去别的师傅那跟着蹭。只要是功夫,什么都学。我家山泡子,将来呀,必定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将来能找个老老实实的好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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