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鸿停知道这孩子此前没条件学习,基础差得多些,难得是个好学的,便主动道:“你先按你所想,随意画上几笔,画错了也不打紧。不要急于求成,先从线条理起。” 莒绣安下心来,按着自己理解,寥寥几笔,画了一角院墙,然后停笔看着先生。 韦鸿停点头道:“这便是平远,无需仰视。” 因张学生方才并未放下笔,他又道:“再试试其它。” 于是莒绣略思索了片刻,提笔再画,这回画的是抬头看到的房梁牌匾。 这回韦鸿停不待笔停就道:“很好,这是高远。你可以再试试……等等……” 他瞧了一眼候在门外的的丫鬟,压声问:“你们住在鹿鸣院?” 莒绣了然,只悄悄点了一下头。 韦鸿停纠结一番,到底于心不忍,提点道:“小心些,它西边院子……闹鬼。” 莒绣再点头,见先生欲言又止,三点头。 韦鸿停不确定她是否听明白了,可眼下实在不好细说,只得作罢。 侯府无高处,莒绣不能在高处俯视鹿鸣院,便没再问那“深远”,站起来鞠躬道:“多谢先生解惑。” 她守着学生之礼,恭候他先行。韦鸿停就不再多言,略点头便离开。 守学里的两个丫鬟多看了莒绣几眼,莒绣到了门口,行半礼道:“耽误两位姐姐了。” 丫鬟口称不敢,却生受了她这礼。 莒绣倒不在意,和等在院门外的冬儿一起,加快脚步往回赶。 冬儿半道拐去厨房领饭,莒绣一人独行,竟又碰上了那位四少爷。 莒绣挑了个宽处,贴边儿站了,等他走近了,略福一福,匆匆见礼便走。 韦鸿腾头回见人避他如蛇蝎,摇头苦笑,待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丫鬟疏桐疏篱围上来,要替他解衣换鞋。 韦鸿腾格手挡了,冷道:“我自己来,下去吧。” 疏桐疏篱对视一眼,疏桐先开口道:“四爷,往后出门带个人吧,若有什么要紧事,总得有个跑腿的。您这一出门,我们也不放心……” 韦鸿腾不耐道:“做好本分之事即可,出去。” 疏桐心里委屈,咬唇退下,疏篱也躬身退出去。 两人在屋外候着,彼此再瞧一眼,各自叹息。 照不成文的规矩,大丫鬟年纪一到,要么收房,要么配了人做管事娘子。可到了她们爷这,丝毫没有那个意思,奶奶呢,管得死死的,偏又恨着她们,死活不提配人这茬,只把自己的陪嫁丫头配了爷身边的人。活活把她们熬到了不上不下的年纪。 疏篱的意思是既奶奶不仁,也就怪不得她们不义,不若趁这机会搏一回,不然,等那位一升天,爷要守孝,她们又要蹉跎一年。 可爷硬得梆子似的,油盐不进,别说收房了,近身的活都不让干。 唉! 回了鹿鸣院的莒绣原打算问冬儿一句,隔壁院子是怎么回事,想到韦先生那欲言又止,又改了主意。 她从来不曾打西边过,方才独自回这边院子,也不敢突兀往那头去,只远远瞄了一眼。那宅门紧闭,且她住进来这么多天,从不见那边有一丝动静,既无人声也无鬼影。 堂少爷想说的,应当不是真闹鬼,只怕是有人要捣鬼。 这给莒绣提了一醒,刚来时她处处小心,谨慎微小,后来上了学堂,一门心思扑在了学习上头,险些忘了这个。 莒绣坐罢,把从出门前的事,一件一件细想,她不仅忘了身边险恶,也忘了来这的目的。 只是如今想起来也无用,是她出门前想得太好了,哪有什么年轻管事?有也轮不到她来选。只怕早早被那些有底蕴的仆人挑了去,若她有个管事儿子,只怕宁可选冬儿这样的家生子,也不愿意挑个表到三万里外的“小姐”。至少冬儿这样的,勤快能干,且知根知底,还算有些根基,两家人同在府里,也能彼此扶持。 莒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手里有了五十两银子。只是这银子,她拿着也烫手。 今日韦先生穿的是件半旧的棉布夹袍,按着仆妇们的穿着,莒绣估计,府里管事都比他穿得体面。 这银子,她再想要,也该还,至少得还一半,还了,他就能做两件像样的衣裳了吧。 拿定主意的莒绣,等冬儿一退出去,立刻翻出银票,咬牙拣出来三张,用薄纸叠了个信封,将它们封了,再压在今日的作业下。 对了,还有个“深远”没法做。 俯视俯视,莒绣走到台矶边缘,往脚下看去。假想自己此刻站在高峰处看“野林”,竟渐渐想明白了些,趁热回屋拿了纸笔和炕桌出来画。 纸张所剩不多,莒绣不敢再浪费,画了两遍即止。她回屋晾好画,守着它,顺便琢磨着该怎么托人去买些纸。 对了,后门,汤妈妈说过,后门是下人们出入的,来往多。那是不是说下人们出府,限制并没有那么严? “冬儿。” 她连叫了几声,冬儿都没应,显是不在院子里了。 莒绣记得并没有使唤她做什么差使,难道是回她爹妈那去了?可规矩不该是先要跟主子报备一声吗? 莒绣不是要计较,只是觉着这透着些古怪,但她随即又觉自己疑心病太重。 一会还得去学规矩针线,莒绣收好画,趴在桌上眯了会。 怕没人叫起身,她没敢睡沉了,因此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唤:“冬儿?” 冬儿在外头应了一声,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姑娘可歇好了啊?方才二奶奶那边使人叫我过去,给姑娘拿些要紧的东西过来。我全放外屋了,姑娘,你要不要点一点?” 原来是被叫去了,莒绣为自己的胡猜惭愧,笑道:“不用了,你帮我收着就是。” 她这样说,冬儿还是在伺候她梳洗过后,把捧盒抱了进来放在桌上让她过目。 捧盒里堆着四五样东西,莒绣高兴,可巧这里边有一沓新纸,还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除了纸,还有一卷软缎,分量不小。莒绣才扫那一眼,就觉着做条裙子肯定是够的。这两样外,还有一把彩线,一瓷盒妆粉,一盒口脂。 莒绣忍不住道:“二奶奶可真好!” 冬儿也道:“是呀,二奶奶是府里最好的人,待姑娘好,待我们也好。对了,姑娘,奶奶说,你如今学里课业重,很不必过去。今儿她屋里的几位姐姐在调香,晚间调好了,还给你送些来。” 莒绣长这么大,就没熏过香。不过这应当是富家小姐们的必备,洒脱如方姑娘,身上都是带着甜香的,别的小姐,更是每日桂馥兰香。 入乡随俗,莒绣点头道:“二奶奶待我们这样好,你说我该回点什么礼?” 冬儿思索片刻,答道:“姑娘的针线好,给奶奶绣点什么吧。” 莒绣又问:“二奶奶没孩子,要不,我绣幅观音像?” 冬儿忙道:“奶奶性子爽利,喜欢些鹰啊鹿的。” 莒绣才说完也觉不妥,万一二奶奶没生养是因为身子不好,自己绣个观音岂不是瞄准了心窝飞刀子。 想明白的她,立刻对冬儿道:“是我想岔了,多亏有你提醒。冬儿,谢谢。” 冬儿背对着她,一面擦台面一面道:“小姐客气了。” 到了夜间,二奶奶那边果然让小丫鬟送来一匣子香粉并十颗小香丸。 冬儿收下,问过莒绣:“姑娘,今晚可要试试?” 莒绣反问道:“你会用这个吗?” 冬儿点头,从架上取了熏香炉下来,又从旁取来了收纳盘,里边摆着几样铜制工具。 冬儿见莒绣凑上来,便放缓了动作,用香勺挖了些香粉,慢慢往莲花香篆里填,填好后,取掉香篆,铺在香炉底部的乳色香灰上,便出现了一朵漂亮的黄色莲花。 冬儿取了一支线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点在莲花底部。这香里应当加了助燃的东西,一沾到香尖,一缕烟便冉冉升起,好闻的甜香味弥漫开来。 冬儿移开香,安上炉盖,用灰扫将香篆上的余粉清扫干净,再是香勺。 冬儿一面归置一面教莒绣认物,莒绣笑着道谢。 不怪贵人们个个喜欢,这香确实好闻,沁人心脾。 姑娘已经梳洗过,又是个喜欢独处的性子,冬儿自觉退了下去。 莒绣看了会书,觉得困意比往常来得早些,便打算吹了灯歇下。她转身看到那香炉,想想那匣子,要用得长久,还得俭省些,便起身用香铲将莲花扒开个道,如此,香再燃上一会就会熄掉。 许是这香熏得人舒服,第二日,莒绣竟起晚了,待冬儿来叫她,方才清醒。 匆匆梳洗赶去请安,老太太脸色又不好看,连一向得脸的菡萏都挨了骂。 姑娘们都忐忑,一会少爷们要来请安。鼠姑顶着老太太怒视安排她们出来,到了外间小声道:“姑娘们都回去吧,一会还要去学里呢。” 众人只好往院外走。 范雅庭没在菡萏那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拉着六姑娘问:“曼琳,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书上说,年纪大的人忌大动肝火,咱们在府里住着,若能出分力,也该尽尽心。” 六姑娘平日里是爱笑的性子,今儿却抿着嘴,摇头不语。 五姑娘跟在两人身后,插嘴道:“还不是让韦鸿停给气的呗。” 八面玲珑的范姑娘也沉默了。 几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莒绣想着:那堂少爷还能再做韦先生吗?他讲那些生硬的绘画技艺,大手笔发奖励,真的都是在故意激怒老太太吗?
第12章 今日无韦先生,整上午都是文先生的课,也不知怎地,文先生竟也有些不同寻常,平常和和气气的人,这回竟全堂虎着个脸。 五小姐答也挨训,不答也挨训。 文先生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不挨骂的学生也难受得紧。 这是怎么了? 下了学,除捂脸哭跑的五小姐,余者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范姑娘朝外看了一眼,见丫鬟虽频频朝这边注目,却守着规矩没进来,便悄声道:“说不得是曼珠找老太太告了状,文先生可是头一回这样。” 大家都沉默了。 五小姐气量小,不尊师。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出去,韦府小姐们都难免受损。 八小姐打圆场道:“兴许是天躁了些,晚些让厨房炖个温汤给先生送去。” 一说炖汤,就想到了老太太。 那也是个“天躁”的。 六姑娘一直不吭声,范姑娘再问她:“曼琳,老太太最疼你,你可知道些什么?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问题出在哪,日常注意些,别不小心惹得老太太再生气,那罪过就大了。” 韦曼琳抬头,先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其余姐妹,垂眸答道:“说是这几月里,宫里要采选。我听幽兰她们说,娘娘传了信出来,说那位放了话,咱们家的姑娘,并和咱们家有关联的姑娘,都不得入选。你们说说,爹都让他打三回了,还揪着咱们不放,也太过分了些。老太太应当是咽不下这口气,碰巧五姐说文先生刻薄,说停哥哥乱来,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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