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跟在柴桑身后,除了在府中尽职尽责做好一个文书以外,还跟着柴桑东奔西跑,到各处去视察民房和堤坝的修缮进度。 天气越来越冷,王朴从开封带来的棉衣派上了用场,很多老弱妇孺住在新建的或征集的义舍里,拥着棉衣,领着官府发放的粮食,日子似乎有了盼头。 柴桑的名字越来越多地被人提起,在澶州,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的义子,百姓只知道,因为这位新任的刺史,他们在大灾之后,得以活下去。 林沐果然又遇到了郑羽,在一处损毁的河堤上,郑羽像很多成年男子一样,背着与自己重量相当的巨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大堤上,来换取一天的口粮。 林沐喊住了他,卸下他身上的巨石,把他带回了澶州府,从此郑羽也和他们一样,吃住都在府里。 自离开闵县之后,九歌有些不大愿意回去。她的家已经没有了,她如今身似浮萍,何必再回头,可有人不这样想。 于是这日,本来是到闵县了解河道疏通到情形,却被柴桑七拐八拐带到了乐安谷附近。
第11章 这里比乐安谷高出许多,或者说,山下就是乐安谷,九歌不知柴桑怎样找到了这个地方。 光秃秃的树木林立,依稀可以让人想见夏时的繁茂,丛林掩映间,竟然有一座小小的院落,九歌在附近住了近十年,从来不知道此处竟然有人家。 “去那边看看。”柴桑走在前面带路,曾几何时他还是一个不熟悉此间地形的异乡人,短短几个月,竟反客为主。 落叶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松松软软,这个季节的山林,有一股完全异于春季的气息,树叶完全落光后,树才回归了本原,枝木脱去了温柔的伪装,开始显得苍劲。 “吱呀”一声,柴桑轻轻推开木门,走近了,九歌才看出,这完全是一座新宅,虽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院子里干干净净,一侧的土地空着,另一侧则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房间也是小小的两间,一间用作庖屋和堆放杂物,一间是主人的起居室。 “我们这样直接推门进来,是不是不太好。”虽然大门并没有落锁,但是这样贸然闯入,终归是有些唐突。 “那就要问问主人家是否应允了。”柴桑笑着看着她。 可他们都把人家起居室的门推开了,甚至看到屋内陈设,都是女儿家的物什,不好不好,九歌忙拉着柴桑往外走,女子的闺房岂能随意进出。 “看来主人家是不想让我进去坐坐了。” “你说谁?”九歌心里隐隐有了一丝猜测。 柴桑故作高深地说:“这是澶州府第一文书的府第啊。” 九歌有些震惊,大人说,这是她的家? “我可以进去吗?”柴桑停在阶前,脸上挂着询问,等待主人家的应允。 九歌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自觉地侧过身,为柴桑让路。 看着眼前人懵懵的,柴桑歪着头笑着看着她,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大人……”九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是我的赔罪。”柴桑不再玩笑,一脸郑重地说。 “当日我确实不知,乐安谷下的人家就是你一家,你也确是因为我无家可归……”他的话里,满满的自责。 “虽然你眼下住在澶州府,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肯定有不自在的地方。你父亲的事,我也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他若是还在,定不会看你如此委屈。”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还你一个家,一个自在之地。” 九歌有些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柴桑每日诸事缠身,常常是一身疲累,却会为她考虑到这步田地。 “这地方只有你我知道”,柴桑继续说:“你师兄那里、林沐那里,我都没有说,想不想说,由你定。” “你马上就要及笄,嫁妆我也会给你备好,届时……” 一听“嫁妆”二字,九歌马上回过神来,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柴桑问道:“什么嫁妆?” 她这一反问,柴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嫁妆就是,嫁妆啊。 “大人准备让我嫁给谁?”九歌看着眼前人,继续发问,气势咄咄逼人。 柴桑不知道九歌为何有点生气,他只是觉得先前的事上,他确实对九歌有所亏欠,又虑及她父亲下落不明,这才…… “我……没有,我……只是……”一时间舌头仿佛在打结,面对九歌的逼问,柴桑越发不知该如何解释。 “大人对下属都是这么上心吗?”九歌梗着脖子,一脸的锐气。 “我只是……”柴桑心里着急,然而越着急,越解释不清。 “我与大人非亲非故,我只是大人的文书,大人凭什么做主我的婚事?” 这一句句,当真是把人逼到了墙角了。 虽然早已见识过她这张利嘴,可眼下柴桑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他再不为自己辩白,恐怕九歌就要摔门走人了。 “你听我说。”柴桑把手搭在九歌肩膀上,俯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一脸的诚挚。 “我的意思是,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于女子而言,及笄、婚嫁,都是大事,你既然在我府里,我自然要操心这些,不能耽误了你。” “我并没有要你嫁给谁,只是想说,你的父亲眼下不在身边,你要嫁人时,我可以为你准备嫁妆。” 九歌抬起手就把柴桑的胳膊从肩上扫了下去,冷笑一声:“那就多谢大人一片好意了,不过婚嫁之事,我从未想过,还请大人莫要再提。” 柴桑的手尴尬地垂了下去。 “心系这一方百姓的,不止大人一人。” 九歌的语气中透着股坚决:“我再跟大人说一次,当初是我自愿的,我也从未想过要以此来博取大人的同情。大人不要怀着弥补的心思为我做任何事,这世上,本来就是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大人不要为我铺路,也莫要挡我的路。” 话说的强硬,但其实九歌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原来他做的所有,只是因为善良和歉疚。 “大人,你这样,让我很有负担。”九歌看着柴桑,突然有些失望。他自诩是她的伯乐,可其实,一点都不懂她。 她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却丝毫没有觉察,眼角竟有一颗泪珠滑落。 看着九歌落泪,柴桑一下慌了神,他认识她的这段时间,她遭遇了那么多,从未哭过,如今…… 柴桑下意识抬起手,笨手笨脚地为九歌擦掉眼泪,他如今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可怜她,只是希望,她好而已。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是觉得欠别人。” “当时留在澶州,大人觉得欠义父、欠攻城的将士,现如今,又觉得欠我。” 九歌抓住柴桑的胳膊,踮起脚,直视着柴桑的双眼:“你身上的歉疚感,究竟来源于什么?责任吗?” 今日的情形,与当日他在义父面前求罚时何其相似,九歌的话,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他的心脏。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一向努力,却一路走来都是亏欠。 “你想所有人好,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好不好?” 说到这里,九歌的声音已经明显带了哭腔。明明是她在委屈,可说着说着,她竟然有些心疼。 “你这样,会很累的。” 九歌的话一下戳中了柴桑的心脏,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会很累。 可是,说累有什么用呢?明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还是会有一群人看着他、盼着他、等着他,他从小就知道,家里有一群人等着吃饭。 全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怎么敢说累? “罢了。”柴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收下这屋,此事从此再也不提。” 看着柴桑这样,九歌也渐渐平静下来,她默默放开柴桑,低声应了一句:“好。” 那日之后,九歌和柴桑之间仿佛生了嫌隙一般,公务之外,彼此相见,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时日一长,众人都看出了端倪,南昭容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九歌都没有松口。 林沐自然也看出来了,在柴桑那里,他几次都想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柴桑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 “想说什么便说吧。” “大哥,你和九歌之间……”林沐终于说出口时,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无事。” “无事?”怎么会无事,谁都能看出来必然有事。 “无事。” 看着柴桑那副笃定的样子,林沐也不想白下功夫,便又去找到九歌。 “你和大哥之间,怎么了?” “没什么。”九歌一脸云淡风轻。 “不可能没什么,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他,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除非你想一直这样僵着。”林沐打心底里有些着急。 九歌当然不想这样僵着,那日从闵县回来,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说那样的话。 “我犯了一个错。”九歌冷冷地说。 “什么错?”林沐皱起了眉头,暗地里却在回想。 “交浅言深。” 交浅言深?林沐重复着听到的四个字,一时有些费解,可细想之下,言深?说错话了? “如果只是说错了话,你大可放心,大哥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好心劝慰道。 九歌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不在人心里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 “你听我的,道个歉,服个软,事情也就过去了。” “大哥待你这样好,你可莫要辜负他。” “待我好?”九歌下意识地反问。 “待你不好吗?” 林沐这一句反问,倒叫九歌哑口无言,依柴桑所做,素昧平生,他确实待她很好。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可怜我。”九歌难过地低下了头。 林沐终于听明白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在可怜你?你个小没良心的。” “什么叫可怜,路上见了乞丐,一时意起,给碗饭吃,给些铜钱,这叫可怜,大哥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你管它叫可怜?” 林沐的话点醒了她,连林沐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清楚,她怎么这么糊涂呢? “再说了,说起可怜,谁有大哥可怜。”林沐说着,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大人,怎么了……”九歌连忙问道。一听林沐这话,柴桑此前必然经历过不少坎坷,所以说交浅啊,她与他才认识几个月? “算了。”林沐叹了一口气:“大哥若是在旁边,必然也不愿听我提这些。” 见林沐不愿意说,九歌也就不问了。 “总之啊,你可莫要伤他的心。”林沐一脸郑重地对九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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