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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远道笑了。 “原来你都知道。” 他喜欢捉住一些青蛙，鱼类，往它们的肚子里塞满火药，然后把长长的引线留在外面点燃，然后轰的一声。 此举是他被寄养在乡下庄子里时，玩的最有趣的游戏。 可惜这种残忍的虐杀虽然刺激，次数多了他就腻了。 到了燕京之后，他开始看上一些更大、更活泼的生物。 曾经他就悄悄捉过一只猫来玩，可惜当时一切都太仓促了，这个游戏进行到一半，就被人发现了。但是他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白雨渐。 “当时，还是太幼稚了。” 姜远道手撑着下颌，双目无神，“可，谁让这个世间太过无趣呢？” 白雨渐沉默地看着他。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姜远道忽然想起一桩前不久发生的事。 有术士断定，他是妖魔，与世人不同，终将为祸人间。 姜远道不信，命人把这道人给杀了，然后他亲手解剖了他。 这个扬言自己早已得道的术士，其五脏六腑，跟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嘛，甚至脏器都有些病变，想来也脱不了世俗的享受嘛。 为了获得更多情感的刺激，他去了很多地方。 他曾经对女子很好奇，于是就找来很多美人，杀了她们然后解剖，却也没有领会到，那些市井中的浪荡子们说的销魂在哪。 于是他便又去解剖那些男子。特别是漂亮的男子，又发现跟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他渐渐地不做这种事情了，因为那些人都没有意思。 这世上，没有他下不去手的人。 直到今天见到白雨渐，他很想知道，在白雨渐的身体里有什么，哦对了，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这是他的人生中，唯一觉得有趣的事情。心底这些盘算，自然不能对着白雨渐表露，于是他照着计划中的那样，邀请白雨渐来自己麾下，为雁南明氏洗刷冤屈，手刃奸人。 这种事对姜远道来说毫无吸引力，他也不理解为何明尧的神色那般凝重。 若是他的父母亲族皆被一人所杀，姜远道想了想，竟然没有半点触动，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人毫无意义，不过都是一具一具行走的躯壳而已。 白雨渐走后。 戴着幂篱的池仙姬上前，低低道，“侯爷可还记得明家的二公子？” “记得啊，”姜远道悠闲地喝了一口茶，“不就是让明尧金蝉脱壳的一环吗，” 当初那具烧焦的尸体，其实是他亲手剖开的。 他喜欢扮演成各种角色，这仵作，就是其中的一种。 姜远道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去拜访明府，跟明嘉树极为亲近。他还拉住明嘉树的袖子，甜甜地喊他二哥哥。 明嘉树带他爬过树，给他买过糖。 姜远道扬起脸来，这张标准的、属于少年的脸庞上，每一处都温柔极了，却没有半点感情。 “阿袅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池仙姬终于问出：“你没有觉得不忍吗？” 姜远道认真地想了想。 “明嘉树没有觉得疼啊。他要是觉得疼，他告诉我，我就住手了。”他托着腮，好像是在抱怨，“他没有说他疼嘛。” 那是因为他死了。 死了的人，怎么能够开口表达自己的感受呢？ 池仙姬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想，这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其实，他们很适合待在一起的。 她是游离在凡间的孤魂野鬼。 他们合该待在一处。 姜远道从小就喜欢模仿，假扮一样东西久了，他就感到腻味。 后来他开始扮演成为一个“人”，他有点上瘾。 他知道人会因为疼痛而求饶，而哭泣，而发疯。 他知道人会同情，会为别人的痛苦而落泪，他知道感同身受这个词，却不能理解。 所以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人，他常常表现得富有同情心、表现得非常善良非常温柔，这使得很多人喜爱他，追慕他。 有一段时间，他对情爱产生了好奇。 但是这是一种琢磨不透、没有形态的东西，他没有办法获取实物，并且将之剖解。 他感到遗憾。 然后，他就发现了在那个女孩的身上，有这种东西。当这样东西出现的时候，她似乎在发光。 这种光芒十分强烈，还是有目的性的，只在见到白雨渐的时候会出现，姜远道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有趣。 因为她有着与他一样的眼光，发现了白雨渐是“不一样”的。 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直到亲眼确认了，她是有情之人，这份情意，是对着白雨渐。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会把她杀死，亲手。 “希望你不会喊痛，不会流泪，” 他默默在心里说，不然我就要不忍心了。 灵堂里，他混在池家人之中。他安排的弓箭手潜伏在暗处，时刻待命。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女孩苟延残喘的样子，让她的气息断在自己的手中，然后从她身上取出这种光。 白雨渐的剑举了起来，对准了白蓁蓁。 他清楚地看到，笼罩在女孩身上的光暗了一瞬。他眨了眨眼，这时候他的眸光，落在了男子垂在身侧的手。 它在发抖，无意识地发抖。然后又死死地克制住了。 姜远道的心里，涌出一种极度的渴望。 他渴望找出，是什么在这个男子的体内游走，是什么让他这般失态。 他沉寂已久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这是一种全新的，有别于以往的感受。 有什么在明尧的身上苏醒了，与白蓁蓁身上的那道光芒很像，又不太像。 他双目灼灼，他一定要弄懂那是什么。 这种对于未知的渴望，走遍了他的全身，只要解开这层秘密，就会带来巨大的满足和刺激感。 为了追逐这种感受，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让那些弓箭手出面。 他的手下告诉他，白雨渐体内有蛊。 是华清长公主早年种下。 蛊？ 他感到了失望。克制不住的失望。 原来是这么无趣的东西。 姜远道对蛊毫无兴趣。 因为他解剖过它们，那些蛊虫的内里结构，严重违背了他的审美，让他毫无探索下去的欲望。 不管白雨渐体内的蛊有多么神奇，姜远道一下子就萎了。 他不悦地坐在那里，白雨渐的眼睛瞎了，很快他就会沦为一个废人。那种曾经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短暂的光芒，随着白蓁蓁音讯全无，也消失得彻底。 姜远道唯一的乐子也失去了。 他手上的刀转来转去，猛地站起身来，决定去把白雨渐给杀了。 池仙姬却在此时走进来，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道：“世上有一个人，你绝对没有办法取走他的性命。那就是皇帝。” 姚玉书？ 姜远道索然无味，手中的刀从虎口转到了小拇指，光是这样的动作就知道他有多么擅长用刀。 “皇帝，一点都不有趣。” 这个“有趣”所指代的含义，那可就够血腥了。 此时此刻，就算是姚玉倾活过来，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剖开的欲望。他的眼瞳又变得空洞起来，他坐了回去。 池仙姬听到他问：“爱是什么？” 他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 乌黑的眼，浓密的睫毛，还有一个标准的美人尖，长长的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要是他想，该有多少女子，为这春晓之花的容色倾倒。 可惜，这是一只可怖的鬼。 他的母亲还有父亲，全都很爱他。 还有很多人都很爱他，其中不乏他的侍妾、他的奴婢、与他有过露水之欢的青楼女子，甚至有很多男子都爱他。 其实他早就得到过爱，可是他不能感受到爱。 这就是命运给他开的天大的玩笑，让他只能在无尽的凌虐与折磨之中度过一生，只有那些，才能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池仙姬说：“侯爷试试吧。那天下至尊之位，若是能够拿到，还有你不敢杀、不能杀之人吗？” 既然要天翻地覆，那不如就做的彻底一些。 池仙姬看得清楚。 广宁侯是个疯子，拥有毁坏一切的欲望。 池家没了，原本的池仙姬也死了。那就让全天下为他们陪葬。 姜远道温柔地笑了，他笑起来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你利用我。”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委屈地指责道，眼中却像结了厚厚的冰。他长长的睫毛垂落着，手指一搭，把刀背在了身后，这是他想杀人的动作。 池仙姬跪在了地上。 “仙姬只是觉得，您是生来就该成为至尊的人，天底下，唯有那个位子才配得上您。” 改朝换代？ 姜远道的刀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收进了袖口之中。他的手白皙如玉，刀锋所过之处，毫发无损。他换了个姿势坐着，似乎这样会更舒服些。 他紫色的袍子散开来，上面绣满云纹，像是天边还没散去的烟雾。 “听起来是件有趣的事。既然没有做过，做一做也无妨。” 他根本没有把任何人的命放在心上，包括他自己。 谋反叛乱又如何。 只要有趣两个字，他便去做了。 但是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广宁侯有这样的一面。 在那些将士眼里，广宁侯一向是个体恤臣下，杀伐果决的人。 是值得他们追随终身的主上。 …… 池仙姬再次见到池复，是在碧梧宫的地宫之中。 白蓁蓁把他们姊弟关在一起，只容一人活着出来。 池仙姬紧紧握住了池复的手，道：“你我一起，杀出去。广宁侯不会败，相信我。待会，我将白蓁蓁引过来，你挟持她，我们逃出这里。然后杀了白蓁蓁。” 池复却一哆嗦，“我做不到。” 池仙姬认真打量他的神色。慢慢地，一股怒气涌上了她的眉眼。 “你竟敢背叛我？” 池仙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以来，她以为池复就是被她牢牢攥在掌心的，最不会违抗她的，是她最好的弟弟。 可是他竟然对那个把他囚禁，折磨的白蓁蓁动了真心。 为什么？ 池仙姬一瞬间起了杀心。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你不是池家的人。” “更不是我的弟弟。” 池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阿姊……” “你没有资格叫我阿姊。” 她以为在这个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懂她，那就是他了。 可没有想到，就连池复也背叛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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