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珍宝,还是美人。” 这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奢求圣上厚赏。” 白雨渐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敛着眉目,嗓音清冷。 姚玉书却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似有些微妙的变化,仿佛压抑着什么,总之不似之前那般包容,隐隐有些尖锐。 他上位惯了,当下心里便有些不顺。 他打量起了四周,“不过,爱卿这府上,倒也太简陋了些,瞧这茶水,还是陈茶。” 姚玉书有些喝不惯这茶叶,随手搁在了一边。 白雨渐道:“是微臣招待不周。” “罢了。” 姚玉书看着他,笑了,“朕倒是无妨,只是朕这爱妃啊,她性子挑剔,只怕是喝不惯的。” 他宠溺地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 少女似乎有些不高兴,伸手捶了他一下,被姚玉书抓住纤细的手指,紧紧包在掌心。 只听皇帝哄道:“好了,好了,是朕的错,莫闹了,有外人在呢。” 他话虽这样说着,却没有将少女的手放开,反倒拉得更近了一些,真似个无道昏君。 白雨渐皱了皱眉,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想到一件正事,抿了抿唇,眉头深锁: “皇上。” “微臣听闻,皇上判了镇南王于后日午时,凌迟处死?” 镇南王,姚玉书的皇叔,先帝的亲弟弟。 去月,因对皇帝出言不逊而入狱。 姚玉书的脸色淡了下来。 “爱卿对此有何异议?” 蓁蓁听到也有些惊讶,看向了姚玉书,他竟要处死自己的亲叔叔?缘何她没有听闻。 “他诅咒天子,忤逆不道,”姚玉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抬眼,笑道: “爱卿就不要操心此事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理。” “皇上。” 白雨渐却是上前几步,他强撑着病体,缓缓跪倒在了地上,乌发丝丝垂落,掩住苍白的病容,好似一株虚弱的白梅树,他不疾不徐地劝道。 “民心为重。镇南王罪不至死。” 姚玉书道:“若朕执意要他死呢?” 白雨渐抿了抿唇。 他说:“皇上,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此乃圣人圣言。 只有自己做到对待亲族亲厚,民众才会效仿仁义之举。 不抛弃故友,百姓们才不会冷漠无情。 对于皇帝因为一句话,就将自己亲叔叔处死的决定,白雨渐极不赞成: “当年玉倾太子,怀就悲天悯人之慈悲心肠……” 皇帝猝然打断了他。 “白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姚玉书眸光微暗,显然“姚玉倾”三个字,挑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姚玉倾? 蓁蓁亦是微微侧目,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杯盏,她听过此人名姓,乃是姚玉书的皇兄,先太子。 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姚玉书原本,并非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头上还有一位嫡兄,惊才艳绝的玉倾太子,亦是当初雁南明氏,鼎力支持的储君。 后来华清长公主病逝,俪韦掌权,灭明氏满门,废玉倾太子。 彼时先帝缠绵病榻,无能为力,于玉倾被废第二日、猝然薨逝。 俪韦扶持姚玉书登基,立虞氏为太后。 玉倾太子被囚于东宫、自缢而死。 他曾与雁南明氏的嫡长子,并称燕京双璧。 姚玉倾,是白雨渐的同窗好友。 白雨渐提及他,乃是情有可原。 可不知怎么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姚玉书脸色阴沉,冷冷留下一句: “爱卿还是先养好自个儿的身体吧,朝堂之事,就不劳爱卿费心了!” 随即拂袖而去。 皇帝满面怒容地离开了,贵妃却依旧坐在那里。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他的身板挺得那么直,好像一柄永远不会被折断的利剑。 她想着白雨渐方才说的那句话,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会从他这么冷漠无情的人口中听到那种话,她觉得有一些好笑。 “大人真是好胆量。” 贵妃放下茶盏,幽幽地说,她用了改换声音的药物,如今与她的本音大不相同。 “竟不知是仗着皇上的恩宠放肆。还是那等刚正不阿,直言劝诫之辈?” 白雨渐起身,乌发顺着肩膀滑落。 他淡淡道:“为臣者,当冒死以谏。” 蓁蓁打量着他。 这个人,恐怕永远学不会明哲保身正这个道理。 他迟早有一天,会死于过刚易折四字。 蓁蓁心底徒生一丝不平,他怜悯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为何从未怜悯过她?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她款款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声线柔哑,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她的本音必定极为动听,白雨渐不禁有些怔然。 “可大人这么说,又真正做到了吗?” 白雨渐眉峰微蹙,“娘娘此言何意?” 贵妃却是不语,隔着那层白纱,她似乎在端详他,目光十分平静。 她忽然站起身来,抚了抚华美的裙摆,抬步要走,却被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 “娘娘且慢。” 白雨渐上前一步,修长的身影距她一步之遥。 “娘娘,恕微臣唐突。只是,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不必说。” 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说。 但白雨渐却觉得,这位贵妃的心情大抵不是很好。 想到有关这位贵妃的传言,白雨渐垂下眼,敛起眸中情绪,仍旧一板一眼地说: “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见谅。微臣实是迫不得已,才贸然请求。” 蓁蓁却是来了些兴致。 她好奇地看着他,“哦?白大人要说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幽幽香气侵袭,是她走了过来,白纱被风微微吹开一线,可以看见精巧的下颌。 白雨渐却是不动如山,弯身一揖。 “微臣有一妹妹,姓白,名蓁蓁。两年前失散,后来才知她进了宫廷。如今身在冷宫……” 他语声谦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失散,好一个轻描淡写的失散。 蓁蓁冷笑。 男子声音依旧继续,“若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微臣愿代她赔罪。” “就凭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赔得起么?” 白雨渐倏地抬眸。 少女隔着幂篱,对上他清冽的眸光,好像是回忆了一会儿,方才柔声道: “原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是大人的妹妹。” 她又走近了一步,不疾不徐地说,“她趁本宫身子抱恙,私爬圣上龙床,勾引圣上。本宫没有将她处死,已是仁至义尽。可她竟给本宫膳食里下毒,意图毒害本宫。” 白雨渐一顿。 却是不带半点迟疑地开口,“娘娘……舍妹并不是那样的人,微臣知她,她不会做那样的事,至少,她绝不会害娘娘性命。” 他声线清冷,充满笃定。 蓁蓁一怔。她垂眼,不明白自己的指尖,为何在轻轻颤抖。 “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了她?” “不敢。” “可,证据确凿。她已经被圣上赶进冷宫。圣上金口玉言,岂能反悔?”她缓缓转身,又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娘娘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舍妹?” 半晌,他开口,声音微哑。 “白大人跪下,求本宫如何?”蓁蓁指尖轻抚着杯盏,“在大人眼中,本宫不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妇么,大人能舍下这脸面,跪在地上求本宫么,就为了你的好妹妹?” 她语气倏地一沉,“你那妹妹,恬不知耻。” 白雨渐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长长眼睫翕动,只道:“是微臣教导无方。” 蓁蓁看到,有汗水从他额间肌肤缓缓渗出,凝结成汗水,颗颗滚落,愈发显得肤色冷白,这般神色,一时竟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强忍的是什么情绪。 她也懒得去猜测,难道他还会在意吗? 恐怕也只是在意那个“妹妹”,连累了他的名声吧。 蓁蓁毫不在乎地说道: “本宫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本宫不比大人,是那坦坦荡荡的君子,本宫啊。人若犯我一尺,我必还他一丈,你那妹妹,本宫是厌极恨极,恨不能她永世不能翻身才好。” 话音一落,空气倏地一静。 “娘娘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他声音微扬,看向她的眼眸漆黑翻涌,好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怒色外露。 男子一双桃花眼里波光粼粼,生动得紧。 蓁蓁下意识盯着他看,他却死抿着薄唇,不再说话了。 “你说什么?”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很轻地问。 在她的注视下,白雨渐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有细微的骨节咯吱作响声传来。 半晌,他缓慢地说,“是微臣失言。” 他下颚紧绷,整个人显得冷厉非常。 “想不到,大人还是一个好兄长……”蓁蓁讽刺地说着,“竟让人怀疑,到底是妹妹,还是大人的心上人了。” 白雨渐几乎是立刻开口:“无关紧要。” 他的声线有些发冷,交错的睫毛轻轻颤抖,好半晌,才说出第二句话。 “她对微臣来说,是重要的人。” 啊。 不肯承认呢。 只是,听到重要二字,她还是恍惚了一下。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当初那个喜欢他、喜欢到不顾一切的白蓁蓁。 大抵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吧。 只是现在的她,听见这两个字,却没有任何的波动。 像是一汪平静的死水。 “贵妃娘娘。” 忽然,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冲她福了福身: “皇上候在府外,正等娘娘呢。” 蓁蓁看了白雨渐一眼,笑了,俯身在婢女耳边悄声道。 “你且去回圣上,就回……嗯,臣妾想多玩一会儿,不会耽搁皇帝哥哥的计划的。” 婢女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答了一个“是”字,便退下了。 蓁蓁这才看向白雨渐,清清嗓子:“要让本宫放过你那妹妹,也不是不行。本宫听闻,南星洲多美食。你且做一道南星洲的美食出来。本宫若是尝过了,觉得满意,就放她一马,如何?” 说完,她观察着白雨渐的神色。 他额头隐约有青筋,脖颈间滚落了晶莹,湿腻着冷白的肌肤,汗湿的乌发黏在颊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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