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书接过了茶,面色好看了一些。 蓁蓁道: “方才,白雨渐将他的伞送予了臣妾。” “哦?这又有什么深意吗?” “这把伞对他意义非凡,从他十三岁时,便伴在身侧。” “雁南明氏十六年前被灭,许是他家人留下的旧物也说不一定。” 姚玉书语气一变,不悦道,“不过,你这养兄还真是硬骨头,上回,他竟在朕跟前提起玉倾太子,叫朕好生着恼呢!” 他说着恼怒,脸上却带了一抹笑。 “皇帝哥哥,这有什么吗?”蓁蓁眨了眨眼。 “爱妃,你不知晓,”姚玉书无奈道,“从小,朕的太傅、还有那些御史,便对朕耳提面命,要朕视玉倾太子为典范,就连朕的亚父也说,玉倾远胜朕多矣。哼,什么玉倾太子,不过是区区死人,朕,才是名正言顺的太行天子。” 他将茶盏放下,嗓音有些冷冽。 “不过,若是当年华清长公主,也就是朕的姑母不死,这皇位,估计还轮不到朕来做,” 看向面前的少女,他轻轻一笑:“所以,白卿必须为你我所用。若是不能,便在获取连枝之秘后,伺机杀之,以绝后患。” 走狗烹,狡兔死。 自古成大业者,便是如此。 他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 “爱妃不会,舍不得吧?” 少女笑了,一瞬间灿若春花,“怎么会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依偎向皇帝的怀中。 长发如瀑,垂落在他的手心。 她仰着小脸,娇声道: “若有阻碍圣上大业者,必杀之。” 姚玉书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叹道:“知我者,爱妃也。” 就这般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姚玉书忽然道: “母后要见你。” 蓁蓁有些惊讶,虞氏?见她做什么? 虞氏所居宫殿,为宝和宫。 宫殿之中,并不华丽,至少比起碧梧宫,是有些过于朴素了。 且光线有些暗,走进去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旃檀气味。 太后常年礼佛,殿内便供奉着一尊金佛。 蓁蓁屈膝,跪在玄香一早准备的软垫上,正对着太后的床帐。 “你就是俪韦的义女?” 床帐之后,传来一道声音。 太后的声音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沙哑,却仍旧可以听出一丝悦耳动听。 当今太后,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她性情端庄柔婉,先帝在世之时,极得宠爱。 蓁蓁低着头,轻声道: “是。臣妾魏元贞,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道:“皇帝如今独宠于你……” 她顿了顿,好像把什么话给咽了下去。 只道,“后宫迟迟无子,到底惹人非议。你代掌凤印,还是要多劝着皇帝,雨露均沾,为太行绵延后嗣,才是正理。” 她说着,轻轻咳嗽了一声,“碧江,拿哀家的玉枕来,送予贵妃娘娘。” “是。”那唤作碧江的宫娥,将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上。 玄香接过,里面竟是一只玉枕,通体碧绿,泛着凉丝丝的寒气,真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蓁蓁谢恩,正要告退。 身后却蓦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脚步一顿,垂下眼帘,俯身靠近道: “臣妾略通医理,不知,可否让臣妾为太后娘娘把脉?”她心道,就当是那玉枕的回礼了。 里面一静,隔了许久,从中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这手保养得极好。只是苍白得过分,青筋极为明显,几乎瘦的脱了相。 蓁蓁将指搭在太后腕上,探着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她大限将至。 心里不免有些复杂,进宫这几年,自己时常翻找医书来看,自认医术也有几分精进,可到底,不是那天赋绝顶之人。 此等油尽灯枯之兆,饶是华佗在世,也难救之。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是有些窒闷。 大抵,是那一分血缘牵系的缘故。 蓁蓁抬眼笑道:“娘娘且放宽心,并不是什么大事。待臣妾开一副方子,好生调理,想必便能好上许多。” “贵妃娘娘,连太医院的全院正都……” 碧江有些为难道。 太后却打断道,“就按她说的做吧。” 碧江只得应是。拿了方子下去了。 蓁蓁又坐了会儿,陪着太后说了些话,见太后精神也乏了,便与玄香一同告退。 太后也没留她,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走后,这偌大的宝和殿便安静了下来。 虞氏倚靠在床头,轻轻咳嗽了一阵。 她忽然说道,“方才,哀家瞧见了她的相貌。” 四周空无一人,竟是不知是在同何人说话。 虞氏只顾自个儿静静地说,“不想一转眼,竟是这般大了。她长得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这么多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那身医术,亦是不知,从何人那里习得,有模有样的。”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是个好心肠的孩子。你看,哀家身子骨都这副模样了,她还想着骗哀家呢。” “妖妃?哀家当年,也经历过先帝独宠,也被叫做妖妃。可如今,哀家在这个位置,有谁敢议论。” “世人只会敬畏现在,哪里记得当初的你是什么模样,你说是不是,俪韦。” 一道轻轻的哼笑声响起。 虞氏默了默。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子还是如同当年一般,没有什么改变。 一道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身材挺拔修长,果然是俪韦。 谁也想不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太后的寝宫之中。 俪韦立在帐前,捻动手里佛珠,道:“当年那么狠心地送出宫去,如今何必说这些?又何必找来安宁?” “你不早就知道,安宁是谁了吗?” 虞氏淡淡道。 俪韦嗤笑,“妙婉。最近,你儿子正计划着对付我,我本可以让他死。这太行的皇帝姓什么,对我俪韦来说,都无所谓。” “我留了他那么多年,你不感激我么?” 虞氏面如死灰,又蓦地咳出一口血来, 俪韦一顿,他伸手就要撩开那道帐子。 虞氏却道:“放肆。” 俪韦垂眸,跪在了地上道:“是奴才僭越。太后娘娘,您的病愈发重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您。” 虞氏道:“哀家命该如此。这么多年了,哀家只有一个要求。将来,无论如何,留玉书一条命。” 俪韦沉默了。 虞氏缓缓道,“你也不想你的女儿,最后落得跟哀家一样的结局罢。” 俪韦轻笑,“奴才可没有太后娘娘这样狠毒的心肠。只要奴才活着一天,她魏元贞就是除了您以外,太行最尊贵的女子。” 听到这,虞氏有些想笑,狠毒?他俪韦竟然说别人狠毒。 虞氏闭了闭眼,“你送她进宫,让她做玉书的妃子,是为了报复于哀家吗?”报复她爱上了先帝。 可明明当初,是他将她亲手送到了先帝的床榻之上。 俪韦脸色阴沉,声线却是温柔的: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娘娘,您可还记得明徽。他的儿子回来了。真是与当初的他,一模一样呢。” 虞氏灰暗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波动。 “师兄……”她苦笑,心口又是一阵绞痛,“是哀家对他不起。俪韦,明氏那满门冤魂,你当真不曾有过午夜梦回的时候?” 她倏地看向帐前,低低说道,“如今,他的子嗣回来了,你的报应来了。” 俪韦跪着,却挺起上身,他的手伸进了帐子。 他将女人揽进了怀中。 她紧紧闭着眼,那苍白的眉眼,竟是与蓁蓁有五六成的相似。 岁月剥夺了她的美貌,如今的她骨瘦如柴。 揽着病体沉疴的女人,俪韦低低地说。 “奴才不怕报应,奴才什么都不怕。” 他俪韦送妻夺权,屠人满门。 他有什么怕的呢? …… 春末,白雨渐在明渊阁的事务结束,太行史书撰修完成。 皇帝嘉许,升任其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职位相当于太行的副丞相。 这是太行有史以来,以寒门之身,接连升迁的第一例。 往来白府贺喜之人络绎不断,只是白雨渐却未有喜色。 他向皇帝提出,愿继续兼任明渊阁修撰。 皇帝看重于他,御笔批准,还时常邀他,至太极殿中一同下棋喝茶,君臣之情,令人艳羡。 这日,白雨渐于外殿等候,与皇帝议事。 他们商定,于下月初三,动俪韦根基。 男子垂眸沉思,他已探知,俪府中,东南角防守最为薄弱……思绪却被打断。 一声女子的嘤咛传来。 白雨渐微微愕然。 此处可是太极殿! 紧接着,一道细碎的银铃响动之声飘进耳中。 夹杂着女子娇笑,好似缠人的水妖,在耳边萦绕不休。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是魏贵妃。 那位三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 他回想起,昨夜秉烛夜谈,姚玉书敲着手中棋子,温声问他: “事成之后,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白雨渐道:“微臣别无所求。只求明家沉冤得雪,奸佞得除,还太行朝政一片清明。” 姚玉书却是悠悠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若朕,复你雁南明氏之声名如何?想当初,雁南明氏何等显赫,身为四大家族之首,簪缨世胄。族中子弟遍布朝野,何人敢槊其锋芒啊。“ 白雨渐却道:“不必。皇上,声名于臣,皆是虚妄,不论姓氏是明是白,皆无不同。” 皇帝叹道:“白卿果然玉洁松贞,云间白鹤。” 今日,皇帝宣他进宫,内监令他于外殿等候。 谁知,就撞见了这么荒唐的一幕。 女子低低的啜泣响起。 似乎欢愉又似乎痛楚,还夹杂着男子的闷喘。 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白雨渐浑身僵硬,他垂着眼,看着杯中冷却的茶水。 他想起了冷宫里的蓁蓁。 想起她提及贵妃时的嫉妒,提及皇帝时的落寞。 白雨渐的手紧紧地攥着,隐约有什么破碎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可是脚上像是生了根似的。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凝固了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才云歇雨住。 “白卿。”皇帝款款走出。 他的嗓音有些哑,俊朗的脸颊上还有淡淡的红色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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