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把这些日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方才叶汝真听叶汝成说话,数度瞠目结舌,现在轮到叶汝成了。 叶汝成越听,神情便越凝重。 待到叶汝真说出她当时生怕风承熙看到路过的叶汝成,口不择言当场表了忠心时,叶汝成急道:“不可,万万不可!你才来京城,不知道姜家的势力有多大,人人都说真正的帝星将要归位,接下来要轮到姜家坐江山。” 叶汝真:“哥你也信这种传言?” “这不是传言,这只不过是事实换了一种说法。今上资质平平,常有昏聩之举,而姜凤声天纵英才,是众望所归。即便我只是个身在局外的老百姓,也看得出来风家气数将尽,跟着今上一定没有好下场。” 叶汝成沉声道:“而今也没别的法子,唯有先投靠姜家,姜家那边人才济济,并不缺咱们一个,到时辞官引退比较容易。不像今上这边,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个小小起居郎站在他身边,他自然不肯放你走。” 叶汝真迟疑:“这也不是我想投就投吧……” “姜凤声不是在护国寺救过你吗?为报救命之恩,投身门下,合情合理。姜凤声一向礼贤下士,不会拒绝。” 叶汝成说着,轻轻拍了拍叶汝真的肩,“真真,此事原不该由你操心,明日我便入宫,你好好待在家里,再也不用为此担惊受怕了。” * 同一时间,皇宫,明德殿。 风承熙一踏进殿内,腿便一软,撑住了桌子才站稳。 康福忙扶他到床上。 “陛下,病发之后身体原就不适,您还强撑着下车,还喝了那么甜的香汤,身上的苦痛老奴又替不得,唉……” “你嫌朕不够吵吗?” 风承熙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整个人有种耗空了力气的空荡感,那些深植于骨骼中的疼痛倒不那么明显了。 只有两耳还在嗡嗡作响,像是有亿万只飞蛾围着他扑扇翅膀。 康福不敢再说什么,片刻后端上药来。 药汁漆黑浓稠,散发着腥苦气味。 风承熙靠在床头,喝了一口,脸上有几分怅然:“康福,漉梨浆真甜啊。” “陛下忘了大师的交待吗?要净心、净神、净欲、净口,一切甘辛肥沃之物,皆不能食。” 风承熙淡淡道:“食了也没见朕原地驾崩。” 康福跪下:“陛下……” 风承熙抬了抬手,止住他底下的话头,漱了口,重新靠回枕上。 “朕不是小时候了,这点子难受算得了什么?别说喝盏漉梨浆了,便是拿蜂蜜抖白糖,朕吃了也没事。” 那漉梨浆……真甜啊。 甜的香气浮动在空中,无处不在。 风承熙躺在枕上,仰望着杏黄帐顶,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今夜虽然没有抓住姜家的把柄,还发了病,但喝到了很甜的漉梨浆。 还收获了一位臣子的效忠。 旁人的效忠天天都挂在嘴边上,但那个人不是,那个人的效忠可是他好不容易捣腾到手的。 “今晚可称得上是良宵了,是吧。” 风承熙轻声道。 巨大的宫殿空旷,仿佛能荡出回音。 只有帐顶上绣着的五爪蟠龙,盘踞在云蒸霞蔚之中,无声地俯视着他。
第19章 入宫 白氏新选的铺子在崇德坊。 “这一带有银楼、布庄,还有胡人卖香料的铺子,来往的女子多,上门的生意是不愁的。” 白氏道,“只有一样,那些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没有自己逛街的道理,底下人出来采卖,多是往去熟了的铺子,咱们若是一直只做零碎的路边买卖,所得有限不说,这招牌还很难打出来。” 白氏说完,发现身边人半天没有接话,“真真,困了?” 叶汝真顶着眼底两片青黑回过神:“没有没有。” 今天一早,叶汝成入值去了。 为了保证外人看不出叶郎君的名头底下已经换了人,叶汝真在书房里提点了叶汝成半夜,一来是说明宫中各色人等,二来是让叶汝成学会笑。 第一条容易,第二条着实为难。 虽然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叶汝成脸上完全写着“我看汝曹皆蠢货”的几个字。 就算是笑,那也是冷笑。 “你就把旁人的脸想象成如月行不行?”叶汝真哈欠连连,困得不行,“难道如月在你面前,你也是这般皮笑肉不笑?” 话音刚落,就见叶汝成勾起了嘴角,笑得眉眼生春,春风拂面。 叶汝真:“……” 这是有多喜欢啊。 叶汝成终于肯去当值,叶世泽冷着脸看着儿子出门后,迅速去祖宗面前上了三炷香。 谢芸娘也满面喜色:“阿成如今是正经官身,结交的自然也是官儿,到时候看到年纪家世合适的,便可以说给真真,真真的婚事不用愁了。” 叶汝真没敢告诉他们叶汝成是奔着辞官去的。 这会儿白氏拿手指戳了叶汝真额角一下:“还说没有,跟你说话都听不见。罢了,订做的柜子还没来,货也铺不开,我去牙婆那儿瞧瞧有没有利落点的人手,你去后头歇歇吧。” 这间铺子前店后院,中间一处小小天井,后面几间厢房,其中一间是专门收拾出来给祖孙俩的。 叶汝真昨晚最多睡了两个时辰,确实是困的不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睡着了。 她梦见今日去上朝的是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在勤政殿,在御书房,记着起居注。 耳边有声音,隔得很远似的,听不清,但她知道说话的人是风承熙。 风承熙就在御座上,离她不过几尺的距离,但脸却像是笼罩在一层雾气里,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然后她看到自己下值了,乘着马车直奔姜家。 她看到她向姜凤声投诚,一字一言恳切效忠。 她说:“陛下是个好人,臣愿意追随陛下左右。” 姜凤声扶起她,神情温和,声音也温和,她看见他的唇在眼前一张一合。 他说的是:“从此之后,福祸与共,定不相负。” 叶汝真在梦里遍体生寒,脊椎发麻,眼睁睁看着姜凤声的脸一点一点变化,换成了风承熙。 风承熙的脸色极度苍白,眼角微微发红,他问:“叶卿,连你也要弃朕而去吗?” “!!!!” 叶汝真猛地坐了起来。 白氏正在从椿箱里往外取点心碟子,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怎么?做噩梦了?” 叶汝真点点头,起来喝了口茶水,定定神:“外祖母,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白氏拿帕子托了一块杏仁糕给叶汝真,“看你睡得沉,便不忍叫醒你,你先吃些垫垫,一会儿回家正好吃晚饭。” 酉时是官员下值的时候。 这时候,按照计划,叶汝成应是直奔姜家,准备求见姜凤声。 叶汝真猛然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外祖母,我有事先走一步!” 白氏一愣:“什么事?去哪儿?哎,干什么去?” 叶汝真已经跑得没影了。 * 姜家的府第应是京城最大的一所房宅,连绵的院墙,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快些,再快些。”叶汝真催促车夫。 可还是晚了,她尚未到门前,就已经看到了叶汝成的马车往这边驶来。 “哥哥!” 叶汝成掀起车帘,一愣:“真真你怎么来了?” 叶汝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往下跌,跌得无缘无故,毫无来由。她强行忽略这点奇怪的感受,“就想看看你今日怎么样,姜大人……怎么说?” 叶汝成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拜帖:“我连门都没能进,帖子才递进去就被退回来了,说有什么事明日上朝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叶汝真刹那间心花怒放:“好好好,没见着就好。” 叶汝成:“……” 两兄妹共乘一车,马车往叶家赶。 暮鼓声响,一道接一道催促离城的人加快脚步,天色渐暗,城门快要关闭了。 叶汝成命马车慢行,不要冲撞了急急赶路的路人。 忽地,一个小乞丐拦在马车前,问:“是清平巷叶家郎君吗?” 叶汝成说是。 小乞丐递了一封信过来:“有人给你的。” 信封上空无一字,叶汝成把信掏出来,才一展开,脸色便变了,下车就要去找那小乞丐。 然而小乞丐比泥鳅还滑溜,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三两下便不见了人影。 信是如月写来的。 她在信上指责叶汝成失信,说他不该去姜家,不该让别人看见。 “她竟然知道,她就在京城,就在姜家附近!” 叶汝真忽然有个猜想。 已知姜凤书会去青云阁,而如月又这么快就知道了叶汝成去姜家的事—— “哥,如月是花名吧?她会不会就是姜凤书?” 叶汝成翻来覆去地看信,似是要把每个字都看刻下来吞进肚子里,闻言诧异抬头。 “真真,你莫不是傻了?姜凤书是姜家嫡女,大央未来的皇后,她怎会去青云阁当女伎?再说,如月让我等她三年,她若真是姜凤书,三年后她早就是皇后,说不定连太子都有了,让我等什么?这话可不能再胡说了。” “……”叶汝真想想也是,皇后当女伎,这话真传到姜家耳朵里,她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得知如月在京城,叶汝成却没能高兴起来。 因为如月在信中说叶汝成既然失信,做不到之前的约定,三年之约便就此作废,两人从此各不相干。 叶汝成脸上有明显的痛楚之色。 叶汝真道:“唉,哥你别愁了,我去给你当差吧,反正这些天我当得也挺好的。” 这话一出口,一整天的不对劲都找到了出处,胸口的烦闷低落一扫而空,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 “莫要胡说。”叶汝成道,“为着我,你自小就远离了父母,而今你好容易回来了,难道又要为着我入宫犯险?我明日散朝便去找姜大人说明——” “别找他!”叶汝真道,“我自有法子辞官,但不是投靠姜家。哥你直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不出半个月,就能让陛下把她扫地出门。 * 叶汝真前两天还觉得上值如上刑,但翌日却觉得春风正暖,天清地朗,心情十分不坏,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期待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刚进宫门,便遇见袁子明。 袁子明凑近她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什么东西?” “昨日托你带的胭脂水粉啊。”袁子明道,“你不会忘了吧?” 叶汝真:“……” 叶汝成显然是忘了,昨日回去路上把宫里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独独没有留半句话的功夫给袁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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