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尖对准的是风承熙的后背。 “小心!” 叶汝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飞了起来,腾空将风承熙扑倒在地。 “笃”,一支长箭擦过风承熙头上的官帽,钉入地面,箭尾犹不住颤抖。 风承熙的官帽落地,头发披散下来。 叶汝真扑在他的胸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还好,若是再慢上一点,这支箭就会把他射个对穿。 然而风承熙的眼睛在下一瞬睁到了极大。 叶汝真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一支长箭的迫近。 这一次,箭尖对准的是她的背脊。 来势太快了,甚至不容她最后对他说点什么,她只是来得及叫他一声名字:“风承熙……” 刹那间天翻地覆,风承熙翻身而起,把她压在身下。 “扑”地一声,利刃入肉的可怕声响从风承熙背后传来,鲜血从风承熙嘴角溢出,滴落到叶汝真脸上。 叶汝真毫发无伤,但神魂好像被生生射穿,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风承熙嘴唇歙动,挤出一点声音:“叶卿……” “不要……不要……” 叶汝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哭腔,但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徒劳地伸手去抹风承熙嘴角的血迹,手仿佛是别人的,完全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怎么也抹不干净,抹完了又涌出来。 作为替身离开王府的时候她没有害怕,撒着银子冲进王府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可这个时候她真的害怕了,恐惧像是细密的虫子爬遍全身,啃食她的血肉与骨头。 “找……唐远之……救……” 这几个字挤干了风承熙最后一点力气。 一切到此为止,风承熙的头重重地垂了下来,俯在叶汝真肩上。 一切的嘈杂与喧嚣好像在刹那间远去了,整个世间只剩下他的头挨在她的肩上的重量,如此清晰,宛如他们之前每一次的拥抱。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再没有箍着她的腰了。 “风承熙!” 她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是野兽的临死之际的哀嚎。 围墙上,姜路嘴角勾出一丝残酷的冷笑,第三支箭脱弦而出。 上一支射得有点偏了,这一支,一定可以贯穿他的心脏。 叶汝真看到了那支箭,宛如毒蛇出洞,箭尖似獠牙在闪光。 也看到了向这边跑来的郑硕,他一边摆脱追兵,一边朝她大喊着什么。 但叶汝真听不见,全世界的声响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消弭了。 她只觉得嗓子像是被烙铁烫过,单是呼吸便疼得灼人。 她抱着风承熙坐起来,抬头看到了天空。 天空很蓝很蓝,一丝云也没有,像一片倒扣过来的大海。 忽然就想到了明德殿里那些个睡前闲聊的辰光,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说着话,叶汝真说起自己和外祖母去南方时第一次看到大海的情形,风承熙道:“朕还未见过海是什么样子。” 声音里的羡慕十分明显。 她当时接口道:“陛下想看,以后臣陪陛下去看就是了。” 她当时是顺嘴说说,其实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以后。 此时此刻,望着蓝汪汪的天空,叶汝真眼睛似被强光刺痛,泪流不止。 她轻声道,“风承熙,你看看,大海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又蓝,又大,无边无际……” 箭尖迫近,眼看就要穿透她的身体。 “啪”地一声,另一支箭横空出世,将长箭劈作两半,跌落在地。 奔腾如雷的铁蹄踏过街面,蜀军旌旗猎猎,压顶而来。 最前面一人须发苍苍,声若洪钟,半点不见老病的模样。 “臣萧宏,前来救驾!”
第79章 馒头 萧宏执掌蜀军十余年, 蜀军校尉以上的将官尽皆是萧宏亲手带出来的兵,即便后来有姜路分权,萧宏养病,多年积威之下, 一见萧宏露面, 顿时无心作战。 姜路带着姜家府兵负隅顽抗一阵, 最终不敌被俘。 这场动乱开始得突然,结束得迅速, 不少锦州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便已经归于宁静。 白氏当时正在午睡, 后来才从文鹃口中知道了一个大概, 脸色煞白,当即往瑞王府来。 随从引着她去瑞王的主院。 一进院落,就见叶汝真双手抱着膝盖,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缩成小小一只。 “真真!” 白氏一把抱住了她。 叶汝真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耳边嗡嗡作响, 直到这一声才算是被唤回了魂,靠在白氏怀里,“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呜呜我还以为他死了……” 整个锦州的大夫都在这里了, 风承熙被抬进去的时候, 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你别在这里,先出去……” 这话简直是特意还魂来说的,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此时叶汝真完全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白氏和文鹃低声安慰她,说风承熙定然是担心她见血害怕,所以才不让她瞧见。 但叶汝真明白得很, 他那个时候的目光绝非温柔,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很像是在防备着她。 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萧宏出来道:“叶大人,陛下要见你。” 叶汝真一怔,即刻进去。 风承熙并没有醒,背上的衣裳被剪开,那支长箭已经剪去了箭簇,露出一截箭杆,扎在鲜血淋漓的后背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叶汝真惊怒:“为什么还不拔箭?!” 萧宏道:“陛下的肌肉绷得太紧,这样拔箭,伤害极大。” 风承熙的身体削瘦却不单薄,肩头与腰背皆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形状清晰地贲起。 他已经失去意识,但双唇微微歙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叶汝真将耳朵凑上去,只听他说的是:“叶卿……叶卿……” 深长,缓慢,像是坠入深深黑暗之中,不停发出的呼救。 叶汝真眼睛刹那间滚烫,握住风承熙的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冰冷而粘腻,她将他的手握在两手的手心,想让它暖和起来。 这自然是徒劳,大量的失血让风承熙的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但他的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仿佛在昏迷中也知道自己抓住了想要的东西,感受到安全的气息。 大夫抓住箭杆,猛力拔出。 “啊!” 风承熙发出一声惨叫,猛地睁开眼睛,身体颤抖后仰,原本俯在床上的胸膛展露在叶汝真面前。 “……”叶汝真完全地怔住。 血迹顺着肩颈往下淌,划过胸膛。 胸膛上疤痕狰狞,大的叠着小的,直的叠着弯的,细长的叠着微圆的……仿佛有人将疤痕当作笔墨,将他的胸膛当作绢布,画出了一幅山水。 叶汝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宽过里衣,也终于明白了他之前为什么要让她出去。 这一下仿佛抽去了风承熙所有的神魂,他看到了叶汝真的视线,脸上浮现出极大的恐惧,但身体不容他多做一丝反应,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五天后。 眼前光线有些晦暗,像是快要入夜时分,窗子吱呀一响,他微微侧头,看见叶汝真在关窗。 瑞王一支在蜀中经营数代,王府建得异常富丽堂皇,槛窗一连十扇,差不多已经逼近宫里的规制,每一扇都是精雕细刻,嵌着琉璃。 叶汝真一扇一扇关过去,窗外的大风吹起她的衣袖。 她头上只绾着一只青玉簪子,身穿一件竹青色薄绡大袖外衫,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将她的两只袖子灌得满满的,像肥鸽的翅膀。 风承熙不自觉便笑了一下。 只轻轻一下,便扯得背后一阵痛。 叶汝真听见了,猛地回头,见他趴在枕上紧皱着一张脸,连忙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很疼是不是?你等一下我去叫大夫——” 她说着便要走,手腕却被风承熙一把攥住。 可想而知,这个动作让风承熙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我不走,我不走。” 叶汝真明白了他的意思,挨在床边坐下,外头闪过一道雪亮的光,空气中积蓄的的水汽达至顶点,天色如墨,暴雨倾盆而下。 最后一扇窗没有关上,雨点啪啪打进来,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气。 闪电的光映出风承熙脸上近乎固执的神情,他仰头看着她,声音因为好几天没说过话而有些沙哑:“……你都看到了?” 叶汝真:“………………” 这句话是一直在他脑子里存了五天吗? 她本来还想去把窗子关上,这会儿在床边踏脚上坐下,趴在床畔,视线与他齐平,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嗯。” 她的眸子过于柔亮,平静,温和,像是在暴风雨下依然稳稳屹立的大树。 风承熙的眸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怕吗?” “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害怕?我又不是纸糊的。”叶汝真轻声道,“我知道,一定是因为心疾,对不对?” 风承熙看着她半晌,慢慢道:“对,是因为心疾。母后请来了和尚、道士、法师、巫姑,只要是会驱邪的都找来了。他们的师承来路不一样,但法子都一样,那就是说我身上被邪物弄脏了,所以才发病。只要让邪物足够痛苦,痛苦到无法再在我的身体里待下去,自己离开,我的病就能好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虚弱,也许神智也是如此。这些事情早就掩埋在时光深处,只会偶尔在噩梦里重温,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口把这些告诉别人。 叶汝真的心像是被锋利的爪尖掐住了,生疼,她想到了他心窝处那重叠的驳斑疤痕,声音颤抖:“他们……怎么敢?!” “他们确实不大敢,只敢在我身上用香烛烫,用鞭子抽,难得用了刀,也只敢轻轻拉几下,戳都不敢戳深。” 风承熙的声音很轻,“我觉得他们太没用了,所以打算自己动手。他们说我心里有邪物,我就想看看那东西到底有多邪,我用刀划开了胸膛,我要把它掏出来看看……只要把它掏出来,我就不脏了……” 一道闪电在窗外炸裂,雪亮的光映在风承熙的脸上,他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手上还残留着儿时的鲜血。 不存在的血光仿佛映进了他的眼睛,他的眼角微微发红。 叶汝真猛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延后五天的发作,早在五天前他发现她看见他一直隐藏的伤疤时,他就已经失常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喊一声:“风承熙!” 风承熙的眼睛僵硬地转向她。 “那不是邪物,你也不脏,你是最好的皇帝,你宁愿拿自己的命冒险,也不愿伤害自己的子民,你很好,你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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