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槐安听不懂,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裴兰阶摇摇头,也不去理他了。 他和舒嫽自幼便在一起玩,他早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年少相伴,两小无猜,嬉笑怒骂,比肩而行。 皇上整日为她的婚姻大事操心,裴兰阶只管取笑她,胡乱取笑她同崔绍,也不过是似常日里一般玩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是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放下一切防备,与那人亲密无间,或许还有那么一日,她会嫁作他人妇,同别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而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那个人可以是自己。 我很愿意陪你就这么过一生啊,裴兰阶想。 可惜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能说出来了。
第27章 舒嫽觉得,自己这病养的实在是清闲。 身染风寒,管家和细罗自然是尽量不会拿事情来烦自己,然而实在是清闲得太过了。 这几天来别说是公文,就连一件需要自己定夺的事都没有,连中午吃什么都是不用问便摆了上来,满满的清茶淡菜,她连吃几天,嘴里都快尝不出味道来了,每天细罗会扶着她在府中转转,然而但凡她想要踏出府门半步就会被长篇大论的劝阻,最后只好罢休,就连她派去调查刑部官员的人,也半点音讯都不见。 思来想去半天,绝不是所有俗事也看在自己病了的份儿上全都绕道而行,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这日午后,舒嫽午觉刚醒,门被人从外推开,她抱着胳膊靠在床上,看了来人一眼。 这些日子崔绍只要没事,便会来陪她说话,此时舒嫽眼看他在床边坐了,没有似平常一般高兴,而是凉凉的道:“可以呀崔绍,趁着本相抱病,干脆就把整个相府都攥在自己手里了,要是本相再病几天,你是不是连这丞相的位置,都要取而代之了?” 她一会儿可要挨个儿问问,崔绍这厮都和他们说了什么,细罗也就罢了,连管家都能听他调派,还拿不拿自己这个正经的相府主人放在眼里了。 崔绍见她阴阳怪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自己,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辩解,只是柔声安抚:“你现在病着,不宜操心这些,你放心,等你好了,所有权柄全数交还,在下区区从四品的小官,断不敢拿捏相爷。” 舒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做旁的回应。 崔绍仔细看了看她,道:“今日气色好多了,想必这病也快好了,一会儿叫他们做些鸡丝粥送来好不好?” 舒嫽一听,只觉得那香味都快飘到自己鼻尖了,就忘了追究他背着自己做的这些事。 然而正经事情却忘不了,她向崔绍问道:“我派去的那些人,想必也听你调遣了,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崔绍摇头:“没有,几名贬职的官员全部离开京城,同时也都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舒嫽不禁有些忧心,这点忧心也展露在了脸上,崔绍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便又握紧了些:“好了,一时查不到,再去叫他们查便是,就算此路不通,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舒嫽听了脸上忧色不褪,崔绍不想让她操心这些,便道:“对了,吴尚书明日清早离京,你可要去送送。” 舒嫽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早,舒嫽比细罗起的还早些,稍稍打点了一下自己,让脸色好看一些,便和前来接她的崔绍一同赶到了城门口,不多时,看见两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来。 崔绍扶了舒嫽下车,那马车夫见了他们,连忙停了车,向车内的自家主子禀告,不一会儿,吴尚书从车上下来,舒嫽同崔绍上前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吴大人……” 吴恪笑着摆手:“舒相和崔大人都错啦,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吴大人,该改口啦。” 舒嫽笑笑:“吴伯伯。” 她也是此时才忽然发现,吴尚书已经如此苍老了,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吴尚书偶尔会到家中来找父亲下棋,两个人对坐谈笑,天下经纬,仿佛都在谈笑之间。 然而眼前的吴大人,须发斑白,下车时需人搀扶,几天的时间老态必现,与朝堂之上和自己记忆中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吴恪慈爱的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当朝宰辅,关怀道:“我听说你最近病了,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舒嫽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多谢吴伯伯关怀,已经好多了,只是……”她顿了一顿,后退一步,然后一揖到地:“是舒嫽连累了大人。” 若她不去向求情,皇上或许还不会如此决绝。 皇上本意是借此警告舒嫽,君臣始终是君臣,他能一手将舒嫽扶上这个位置,让她一身荣华万人之上,若是有朝一日舒嫽逆了他的心意,阻了他要做的事,也一样可以让她跌到万劫不复之地,她违逆圣意合该受罚,只是吴尚书一世清白却成为了被牺牲的棋子。 吴恪扶她起来,笑着摇头“老夫多年苦读,二十余年宦海沉浮,今朝得皇上特许致仕还乡,也算是善始善终,此去无牵无挂,舒相千万不要因此与皇上心生罅隙,更不要因为皇上的责罚有所怨怼才是。” 舒嫽苦笑“为人臣子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舒嫽岂能不明白。” 吴尚书捋着花白的胡子:“世人都说舒相资质平庸,我看他们是眼拙,这世上若有人还有些许老相爷的风骨,除了舒相,便再无第二个人。” 她哪里敢当这样的赞誉,忙道:“舒嫽自知无才无德,只求不辱舒家门楣,断然不敢与父亲比肩。” 吴恪抚须大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有半师之谊,你倒和我谦虚起来了。” 他抬头看看渐渐亮起的天色,向她道:“老夫走了,你的路还长着,多多保重啊。”又向崔绍叮嘱“崔大人,可要好生看顾舒相。”崔绍自然称‘是’。 舒嫽目送着吴尚书上了车,立在原地心绪翻涌,半天也没有动作,崔绍揽住她的肩膀:“回去吧,你病还没好,不要在这儿吹风。” 舒嫽点点头,同崔绍上了马车。 舒嫽回到府中休养半日,原本见好的病反而越发严重了,又叫大夫看过几次,重开了药,一贴不少的喝,却总不见起色。 崔绍担心她,来相府来的越发频繁了些,有时给她讲些朝野中发生的事,刻意省去了一些会惹她烦心的,可即便他不说,舒嫽也知道如今朝中的形势,太子的势力必定大受打击,她很想见见太子,然而此时,若是被皇上知道自己同太子暗中会面,那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心中焦急,每日乖乖的吃药吃饭,只盼着病能好的快一些。 这日午后,李公公奉着皇上的旨意,到了府中,舒嫽匆匆忙忙收拾停当,想要出去接旨,刚想下拜,却被李公公阻止,他笑眯眯的冲舒嫽道:“皇上有令,舒相有病在身,这礼就免了。” 接着清清嗓子,将皇上派人送来的一大堆补品一一报了出来,皇上赏的东西自然都珍贵鲜见,舒嫽谢了皇上龙恩,笑道:“李公公难得来我相府,本相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若喝一杯茶再走吧。” 李公公自然不会不应,舒嫽屏退左右,起身走到书案旁,从上面拿起一封信交到了李公公手中。 这信是给皇上的。 信中言辞恳切,深刻的承认了自己行为之鲁莽,思虑之不周,这些日子以来思及每每寝食难安,想起皇上多年来种种的关怀爱护,更是悔恨交加,再三保证日后一定痛改前非,希望皇上保重龙体,千万不要被自己这一时昏头的气坏了身子。 虽然经过润色,字里行间绝不会如此直白,然而也只是好看些而已。 李公公见了这封信,快笑出花来,看舒嫽的眼神中写满了‘孺子可教’四字,他把信妥妥帖帖的放好,冲舒嫽保证道:“相爷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的交给皇上。”
第28章 舒嫽养病半月,等不及全好便上了朝,朝中诸人一见到她,不论心中是如何想,面上少不得寒暄关怀,都很是默契的不去提及南书房之事。 毕竟皇上虽然罚了她的跪,可事后仍旧派人送了补品到相府,还有一层血脉关系摆在那儿,是以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是要小心拿捏。 下朝之后,舒嫽又去见了皇上,皇上这时要和颜悦色的多,问了她的身体,还特地命太医稍后去她府上看诊,舒嫽谢过皇恩之后,便退了出来。 拐角处,一个小太监正向李公公询问着什么,声音虽压得低,还是飘到了她耳朵里:“秦王殿下在外求见,问公公能否通传?” 李公公有些无奈“去告诉殿下,皇上政务缠身,过几日再来吧。” 舒嫽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心中却纳罕得紧,怎么,自己得罪皇上也就罢了,连皇上的亲儿子也触怒了圣颜嘛?竟然还吃了闭门羹,那自己被罚跪,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如此一路向外走,在夹道上却与秦王不期而遇。 他今日不似那天端午宴上耀人眼目,只穿了一件浅蓝常服,但仍是掩不住的气度不凡,小太监脚程比她快些,先一步到了这儿,只见他同秦王殿下说了几句,便接秦王手中绸缎包裹的东西,飞也似的去了。 秦王殿下已然见着了她,舒嫽便上前躬身行礼,秦王道了免礼,又向她寒暄:“舒相身体好些了?本王听说舒相病了,心中可是挂心得紧。” 舒嫽笑道:“承蒙殿下关怀,舒嫽的病已经好了,殿下今日也是来见皇上的?” 秦王殿下微微摇头“只是偶得了一方古砚,想要送给父皇,又怕耽搁父皇公务,所以只叫小太监送进去了。” 舒嫽语气诚恳地恭维:“秦王殿下的一片孝心,皇上必定万分感动。” 秦王漫不经心的牵起一边唇角,说出的话要多不真诚,就有多不真诚“若论孝心,哪里比得上太子。”又缓缓瞥了舒嫽一眼,道:“舒相既然身体不好,便要注意调养,在不必要的公务上,就不要太过操心了。” 舒嫽笑着称是,两人一路走一路攀谈,此时正好行到了宫门前,于是各自告辞,舒嫽看着秦王脸上的笑意,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再去细想,却又抓不住了。 回府之后,果然有太医在堂中候着,太医为她诊了脉,左右不过是说些气血不足,忧思过度的话,和之前的大夫也没甚差别,不过还吓唬了她几句,细罗听了忙问如何调养,太医摸着胡子,又是一通长篇大论,舒嫽听得又开始头疼,便打断了她二人的谈话,请太医开了药方,好好的送出府去了。 太医走了没一会儿,崔绍便来了,他神色凝重,舒嫽屏退左右,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崔绍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舒嫽接过,只见一方素白的丝帕上面早是斑斑污迹,比污迹更醒目的是用血水划出三条划痕,其用力之深,甚至快要将帕子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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