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崔绍沉声道:“派去的人在京城之外一个荒村里发现了离开刑部的一个官员的尸身,这个帕子就是从他怀中搜出来的。” 舒嫽的心沉了下来,发现了一人尸身,想必其它的人也难以幸免于难,那可是朝廷命官!就算罢官贬职,也是曾为皇上效力的人,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狠毒,行事如此毫无顾忌! 舒嫽看着手帕上那猩红刺目的三道血痕,脑海纷乱如麻,这三道血痕到底代表着什么,时间,地点,还是人物……人物! 今日宫门前,秦王殿下的笑容慢慢浮现,然后二者重叠在一起。那一闪而逝的猜测,也在心中明晰起来。 如果这个猜测没错,那么常邈的案子,秦王,也就是三皇子,怕是脱不了关系。 若真如此,想必皇上在审讯常邈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此事,斟酌之下,决定保住自己的儿子,替秦王隐瞒。难怪皇上今日不愿见秦王殿下,想必是心中生气,想要借此给他一个教训。 她控制不住的冷笑,从心底泛上重重的寒意。 崔绍见她脸色白的骇人,忙柔声劝道:“你病还没有全好,不要因此事动气,蛛丝马迹已然浮现,只要顺藤摸瓜的查下去便是了,手中有了把柄,还怕……。” 舒嫽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呼出,她缓缓摇了摇头,推辞说要休息,她知道崔绍心中也许有同样的猜测,毕竟兹事体大,无法确认之事,也就没有必要明言了。 管家进来的时候,只见舒嫽的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背上青筋突起,更显得苍白,她狠声道:“去给查刑部的人员档案,家世背景,那么多人,不可能真的上上下下瞒的密不透风,总能找到薄弱之处,找到之后,重金许之,重利诱之,总之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我查到。”
第29章 没过几日,管家前来回禀,刑部有一小吏出身贫寒,母亲身患恶疾重病卧床,恰巧管家认识的一个大夫曾经治过这种疑难杂症,便许诺替他母亲治病,那小吏因此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常邈死前,曾经交代过一些事情,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供状被连夜送进宫中,交给了皇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他会知道,也是因为那晚正好是他轮值。 这事之后,曾有人找过他,给他一些银子,还威胁他如果嘴巴不严,就让他们母子在京城中消失,这小吏本来也不知道过多的□□,哪里还敢到处去说,若不是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也不会被管家捏到了弱点。 管家问了可知道那去找他的人是谁,小吏只说不认得,也是个替人办事的。 舒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道:“派人去云州常邈旧府,看看能否查到什么。” 虽说常府已经被抄,但抄家时除却一些金银珠宝之外一无所得,派自己的人去查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总之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该放过。 管家应声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中,舒嫽看见自己坐在大理寺冰冷的大牢中,手上戴着镣铐,四周漆黑,只剩渐亮的天光从上方一个小小的窗口漏进来,就铺在她身旁。 这时牢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铁链撞击声,一个狱卒开了牢门,恭恭敬敬的请身后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 那人摘下斗篷的风帽,狭长眉眼挑着,唇边一丝冷笑,原是秦王殿下,秦王得意的打量她,语气古怪“舒相在这里休息的可好?” 舒嫽不语。 “我是来为舒相送行的。” 舒嫽仍不说话。 舒嫽不理他,秦王竟然也不生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吴大人,赵大人,信远王,小侯爷,你的那些党羽都死了,如今轮到你了。” 舒嫽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轻微颤抖的问:“崔绍呢?” 秦王殿下的笑容越发古怪,却没有回答。 她听见自己冷冷的说了一句:“我要见皇上。” 一旁的狱卒斥道:“大胆,当今圣上就在你眼前,你是瞎了还是傻了?” 舒嫽这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的乃是龙袍。 舒嫽有些慌了,什么时候这天下换了主人,自己怎么全无记忆,穿着龙袍的秦王殿下仰头长笑半晌,方道:“是父皇嘱咐于朕,说你与朕不是同心,万万留不得,丞相你要怪,就去怪父皇吧。”说罢转身离开了牢房。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小太监笑容可掬“天亮了,奴才这就送你去见先帝。”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四周还是熟悉的摆设,身下还是柔软的床榻,她抬起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想起方才梦中种种,摇头苦笑一下,再去看天色,仍是蒙蒙一片黑,时辰却不早了。
第30章 眼看快到了上朝的时辰,舒嫽也就起了身,招人替自己梳洗,收拾停当便打算前往宫中,刚要出相府的门,却看到了坐着轿子匆匆赶来的崔绍。 崔绍在这个时辰来找她,想必是有急事,更大的可能是关于她一直悬心的那件事,果然,他上前几步,附在她耳边沉声道:“我们的人找到了原刑部尚书赵文赵大人。” 舒嫽一惊,压着声音问道:“在哪里?” 崔绍道:“就安顿在城外。” 她略一沉吟,果断回房中写了告假的折子,自己则随崔绍出了城。 果然如崔绍所说,赵大人被安排在京郊的一间农舍,穿一身破旧布衣,原本是模样斯文的人,此时却脸色蜡黄,蓬头垢面,左脸上还带着一道可怖伤痕,精神更是萎靡,眼里光彩黯淡,一眼看去,比之寻常农夫还要不如,若非熟识,绝想不到他曾是朝廷命官。 赵文一见舒嫽,脸上羞愤交加,竟至涕泪纵横,三人关上门来,他上前对舒嫽长长一揖,哽咽道:“是我对不起舒相,也对不起太子。” 舒嫽连忙将人扶起,道:“赵大人这可折煞舒嫽了,能见到大人安然无恙,舒嫽已是惊喜万分,”她的眼神落在赵文身上:“大人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了。” 崔绍在一旁道:“这些天来,舒相一直在详查此事原委,半点线索也不肯放过,赵大人若知道什么内情,还请细说。” 赵大人抬起粗糙的袖子擦了擦脸,将自己所知悉数道来。 那日牢中,常邈难耐审讯,交代了自己曾与京城秦王|府中人联络,贪墨的赈灾粮款也是准备与此人瓜分,供词之中,还隐隐提及了此事与秦王殿下有所瓜葛。 赵大人一见大惊失色,不敢耽搁,连忙将供词呈给了圣上,熟料竟然没有了下文,当天晚上,常邈在牢中自裁,虽然他死的疑点重重,但皇上不去追究,而是因此事将刑部诸人罢官的罢官,罚俸的罚俸,扣上的是看管不力的罪名。 他此时方才明白过来皇上是想要保住秦王,也知道此事牵涉重大,离京之前,原本想向舒嫽告知内幕,可就在此时,管家急急来报,说夫人带了小公子去福云寺进香,却至今未归,赵大人心急如焚,将府中家丁都派出去寻找,到了傍晚依旧没有踪迹,最后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一手抱着小公子,身旁带着夫人,将二人送回了家中。 那黑衣人就站在厅堂之中,一双眼睛如鹰般盯着赵大人,语调阴冷刺骨“此时乃是多事之秋,赵大人不仅要当心自己,对家中妻儿,更是不应懈怠啊。” 那人赵大人认得,乃是秦王|府的幕僚。 既然如此,那方才的话,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 皇上加之秦王,自己想要与之抗衡,简直是螳臂当车,赵文便打定主意封口,不再向任何人提及此案,他命下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远离是非之地,本以为离开京城,一家老小至少能保个平安,谁知出了京城不久,就遭到了贼人追杀,妻儿均丧生于贼子的刀下。 赵大人同样身受重伤滚落山坡,贼人以为他是死了,没想到他为一农夫所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也才有机会被舒嫽的人找到,带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赵大人忍不住满脸涨红,泪如雨下:“是我连累了他们,我贪生怕死助纣为虐,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了如此下场,该死的人是我,他们何其无辜……” 舒嫽见他这般也是心酸,哪里还能去责怪于他,只安慰道:“此乃人之常情,大人万万不要自责。” 赵文连连揩泪“时至今日,若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相爷尽管明言,也好让我将功赎罪,略尽绵薄之力。” 舒嫽顿了顿,道:“那大人是否愿意同舒嫽一同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赵文叹息道:“我如今孑然一身,便以残躯再为太子殿下做最后一点事,若能将为非作歹之人严惩,也算为我那无辜枉死的妻儿报仇雪恨。” 三人于是起身准备离开,舒嫽回身冲赵大人道:“委屈赵大人,要与舒嫽同乘一轿。” 上轿前,崔绍拉住了她:“绾绾,你当真要将此事挑明?” 舒嫽目光沉定,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又何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此事,非如此不可。”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皇上存心要将此事压下,而自己却要将其公之于众,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要同皇上作对了,何况皇上对她所作所为早有不满,之前还刚刚警告过她,今次能容她到何等地步谁也不知,可是有些东西,容不得她明哲保身,哪怕明知会触怒圣上,也要去做。 丞相的轿子无人敢拦,一路顺畅的过了城门,穿过繁华街道,向相府而去,而到了相府门前,这轿子没有一如既往的停驻,反而直接抬进了府内。 舒嫽将赵大人安排在府中,第二日早朝,仍旧同坐了一顶轿子进宫。 早朝时分,皇上一如既往高坐明堂,李公公仍旧扯着嗓子高声唱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舒嫽手持笏板,朗声出列:“臣有本奏。” 皇上威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丞相有事请讲。” 舒嫽微微躬身“微臣所奏之事,与常邈一案有关。” 她这话一出,就如平地一声雷,在朝堂中炸开了锅,诸位大人交头接耳的声音纷纷不绝,舒嫽无暇顾及这些,只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下去:“昨日,原刑部尚书赵文找到了微臣,赵大人言自己在处理常邈案时曾受人威胁,后来在离开京城的路上,家中妻儿更是惨遭贼人毒手,微臣大胆猜测,对赵大人下此狠手的,可能就是常邈的同党。为防止有人蒙蔽圣听,微臣斗胆将赵大人带到了这里,此时人就在外面,” 她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声音迟缓而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此事关系重大,微臣恳请皇上彻查。” 方才就差没乱成一锅粥的朝堂彻底安静了下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龙椅上的人,更看不到冠冕遮挡后的皇上的脸色,却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长久停留,令她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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