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可以看见她细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截红绳,越发衬得皓腕如霜雪,那怕是家中的丫头给的,想必还是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个,光那份伶俐便像是她身边的人。 其实端午节,女孩子家大多都爱系五彩绳,只是这位相爷大人顾忌身份,想必是不肯的。 月出皎兮,皎人嫽兮。 老相爷给自己爱女起的这名字端的是很好。 不是倾国倾城,不是人间绝色,只是,美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清而不艳,见之忘俗,恍若月明千里,春水梨花。 舒嫽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神下意识的向这边望过来。 崔绍收回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怕不是病了。 近来天气甚好,不冷不热的,自己怎么会无端端的就病了呢? 崔绍亦拿起银碟中放着的粽子,慢慢的剥了开来,放进嘴里,凉的,果然并不怎么好吃。 这时太子出列,手举酒杯,朗声对着皇上道:“值此佳节,儿臣恭祝父皇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皇上却并没有拿起杯子,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落在了他腰间,明黄锦带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绸缎香囊,上面绣了兰草,精巧雅致,讨人喜欢。 “这是什么?” 太子恭谨回道:“这是儿臣随身所佩的香囊。” 皇上的面色沉了下来,语气含着怒意:“你是太子,不想着如何为朕分忧,砥砺自身,反而整日钻研这些小玩意儿,你要朕日后怎么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你?” 太子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难堪或是愠怒,连该有的委屈也无,他只是低下头,慢慢的解下腰间香囊,收到袖中,躬身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记得了。”便退回到座位上。 如果舒嫽没有听错的话,此时响起的,该是在座许多官员解香囊的声音。 皇上当着百官的面呵斥太子,在坐的诸位很想当自己是聋了瞎了,然而毕竟各个都是读书出身的,于做戏这一途不是十分的在行,以至于后来宴上气氛越发沉重,早早的便散了。 太子殿下临走之前,经过舒嫽的座次,回头冲她笑了一笑。 舒嫽看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这笑的,实在是有些苦涩。 回到家中,细罗一直在等她,一见她回来连忙吩咐厨房热了粽子和一碗稀粥,几碟小菜,舒嫽看了一眼盘中的粽子,自己用筷子夹出一个来,指着其余的道:“你拿给管家,叫他派人送到东宫去,记得千万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学校紧急召唤,作者要马不停蹄的滚回学校去接下来几天会比较忙,不定时更新,诸位见谅……
第13章 晚上下了雨,淅淅沥沥打在庭院中,泛起淡淡寒气,凄清又惹得人心烦。 舒嫽今日早早的歇下了,本想着多睡一会儿,反倒被这雨声闹得难以入眠。 细细密密的雨声中似有人声响动,果然是细罗推开门,掀开帷幔,声音有些急切:“小姐,太子殿下身边的孙公公突然到访,不知何事,小姐是否要见?” 舒嫽料想必然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便道:“快请进来。” 随即披衣起身,细罗出去的时候又放下了一层帷幔,隔着两层竹青的烟罗,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一个人影。 不一会儿孙公公进来了,门被从外面关上,一股凉意穿过纱帐打在身上,孙公公身穿蓑衣,有雨水顺着滴到地上,洇成一滩水渍。 “奴才拜见相爷,打扰相爷休息,实在迫不得已,望相爷恕罪。” 舒嫽沉声道:“公公不必多礼,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孙公公道:“寻常小事哪里敢劳动相爷,只求相爷帮帮殿下才是,一个时辰前皇上驾临东宫,谁都不曾知会一声便来了,太子殿下正在檐下逗弄鹦哥儿呢,口中念了两句诗,皇上远远的听见了听了勃然大怒……” “什么诗?” “奴才哪里懂什么诗文,只听是什么合欢扇,什么霜雪的……”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正是《怨歌行》! 舒嫽的心登时一沉,忙问道:“然后呢?” “皇上下旨,命太子殿下闭门思过,不得出东宫半步。” 舒嫽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幸而茶水早便凉了,她将杯子放到桌上,发出‘当啷’的一声响。 哪里是什么闭门思过,说是禁足还差不多!皇上没有告诉别人便驾临东宫,分明是想试探太子,偏巧这时候太子殿下口中念得什么怨妇诗,妇人怨父,他堂堂一个太子,皇上自然可以认为他怨的是君,是父! 舒嫽只觉得似有凉风吹进了头,一阵钝痛袭来,这边孙公公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道:“奴才是冒着杀头的罪赶来见舒相的,只求舒相帮帮殿下,奴才死不足惜!” 舒嫽稍微平复了一下,方道:“太子殿下能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是殿下的福气,你先回去,这事我自不会坐视不理,”顿了一下又道:“告诉殿下,请他放心。” 孙公公也知这不是寻常小事,着急不得,便告辞道:“奴才替殿下谢过相爷,奴才这就回去转告太子。奴才告退。” 孙公公走后,一直守在外面的管家和细罗复又进来,管家垂手问道:“小姐打算怎么办?” 细罗点起蜡烛,又拿纱罩重新罩好,插了一句嘴:“小姐要不要在明日早朝替殿下求求情?” 舒嫽摇头:“我若出面求情,就是坐实了殿下勾结朝臣,此事还轮不到我来做,那群言官最是看中纲常,不会放任不管的。这种时候,也就只能指望他们了。” “劳烦管家,差人去裴府一趟。将此事告知老裴大人。” 当朝太子,一国储君,先后被皇上当着众人之面训斥,后又因为一句诗触怒天颜而遭禁足。 朝中一时人心浮动,都说是要变天,不少墙头草都准备倒向三皇子一边。 谏官的折子雪花一样堆积在皇上案头,甚至还有几位当堂便道:太子乃是储君,涉及国本,怎可因为两句不痛不痒的诗文得咎禁足,是皇上对太子过分严苛。 本朝律例,言官不可杀,是以皇上哪怕再是生气也奈何他们不得。 也有几个从来向着三皇子一边的与他们争执,说太子殿下身为东宫之主,不过因了君父的一两句训斥便心存怨怼,如此心胸狭隘不尊孝道之人,日后能否恩泽黎民表率天下,实在令人忧心。 两伙人吵得唾沫横飞,大殿之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简直是热闹非常。 朝中半数大臣因了此事夜不能寐,自然,也有一些人例外。 哪怕是天塌下来,也难打搅兰阶公子悠游人间的好兴致。 裴兰阶新近得了一把玉骨折扇,喜欢的不得了,无论何时都不忘拿在手中摇上一摇,招摇过市,直令人侧目。 端午过后,天气便热了起来,舒嫽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水色交领裙衫,躺在竹椅上看书,乌发仅用一根素白玉簪束起,其余的随意散落在肩头和椅子上。 耳边忽然响起某人略显轻佻的嗓音“绾绾如此,当真是赏心悦目。” 舒嫽将书从面前拿开,眼睛微微眯起“你方才叫的我什么?” “绾绾。”裴兰阶重复了一遍“难道舒相这相爷的位置坐久了,连自己的小字都忘了?” 不是忘了,自己这两个字除了父母少有人知道,而每次裴兰阶这么叫她,她都只觉没什么好事。 舒嫽哼了一声,拿手中书指着他:“你再敢这样不经通报便闯到我的房间里来,当心本相治你的罪。” 裴兰阶连忙讨饶:“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下次再来,一定打从进门起便敲锣打鼓让舒相知道下官前来拜访相爷了。” 舒嫽绷不住笑了,指着他手中摇个不住的扇子道:“又是哪里得来的好东西,几日不见,裴大人又风雅了不少。” 裴兰阶把扇子‘啪’的一下合拢在掌心,递到了她眼前“你喜欢?那便送你了?” 舒嫽接过扇子,只觉触手温润沁凉,慢慢的展开,这扇子共二十四支上好白玉片,用精致的雕工雕镂出山水画楼,一个长衫人影站在楼上,横笛唇边,全部展开来看,便是山水悠悠,长笛一声人倚楼的好意象。 看着这扇子,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景象从脑海中划过,随即消逝,舒嫽将扇子递了回去,站起身来“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便要往外面走,却被裴兰阶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裴兰阶身量生的很高,舒嫽极不爱同他站着说话,很容易就被压制了大半个头,比如此时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今日来,是有话要同你说。” 舒嫽后退两步,‘呵呵’干笑两声:“裴大人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裴兰阶本就没打算同她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你这些日子以来,先弄掉了礼部侍郎,又借郡主失踪之事同信远王府和宁国侯府两方交好,你真以为皇上会坐视不理?这次的事情只是开始,若是皇上真要做些什么,你真以为自己能拦得住?” 舒嫽一听他提及这些,只好道:“是我没有想到,皇上竟然经如此容不得太子殿下。” 裴兰阶不肯就此放过她,犹自说着:“我爹他们也就罢了,那是生来一杆忠臣的骨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回转半分的,你何苦非要趟这趟浑水,又不是那等想要青史留名的人,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舒相,你是晋文公主的女儿,皇上是你的亲舅舅,当今圣上那么疼你,你若不想搀和,他是绝不会逼迫你的。” 舒嫽叹一口气:“我……” 裴兰阶还没等她说便打断了她的话:“罢了罢了,我就知道你又要说你们舒家,这次让我来说,你们舒家,老相爷一代名臣,那是皇陵陪葬的待遇,至于你,只好安安分分的做你的官,难道还怕不能安度此生吗?” 舒嫽笑着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看着裴兰阶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她的面容刹那间平静下来,仿佛方才还嬉笑的人不是她一般。 “这条路我既然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裴兰阶耐着性子还想说些什么,舒嫽却早早的把手覆辙额头,蹙起了眉“裴大人,本相最近实在头疼的很,你不要老是吵我,让我清静些好不好?” 裴兰阶手持折扇敲上她的头“你啊,你啊,你早晚……!罢了,懒得说你。” 舒嫽冲他笑笑,这话两人之后都没有再提。
第14章 两日之后,皇上也终于受不了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以及谏官们的口舌,松口解除了太子殿下的‘闭门思过’。 自此之后,太子殿下越发的谨言慎行,舒嫽在一旁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偏生太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笑的一脸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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