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嫽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 七月,云州连降暴雨,久雨成灾,庄稼房舍被淹,百姓流离失所。 云州知州将灾情上报朝廷,皇上命户部拨款赈灾,与此同时,又命丞相舒嫽代天子巡视,抚慰灾民。 相府里,细罗一边为她收拾着随行的衣物,一边抱怨着:“皇上也真是的,朝廷那么多人,做什么非要小姐去巡视灾情,云州路远,最近又下了暴雨,小姐一介女子,哪里经得起折腾。还有……” 舒嫽见她啰嗦个没完,急忙打断:“好了好了,你家小姐我不过为人臣子,莫说是叫我去巡视灾情,哪怕是命我去剿匪,我也得披挂上阵,再者说,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哪有这么多怨言。” 细罗一听到剿匪这两个字,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小姐说的是,每每灾年易出悍匪,这云州此时正是匪徒横行也说不定,小姐还是向皇上辞了这差事,万万不要去了!” 舒嫽汗了一汗,幸好这个时候李公公前来传皇上口谕,命她即刻进宫面圣,方才免了被细罗念叨。 南书房中,皇上见她来了,方才停下手中批阅的笔,舒嫽行礼之后站起身来,皇上看着她道:“此去云州路远,东西可都备齐了?” 语气不像是君主体恤臣子,分明是长辈关怀晚辈。 舒嫽心中涌上淡淡暖意,道:“皇上放心,府中的下人已经都准备好了。” “嗯,那便好。”皇上犹自叮嘱道:“无论如何,万事小心,切忌逞强,记住了吗?” 舒嫽垂首:“记得了。” 皇上看她一眼,转了话题“近日在京中,可有发现什么异象?” 舒嫽想了一下,将自己同样疑惑的事情问了出来“近日,似乎偶见有流民入京,人虽不多,但朝堂拨出去的赈灾粮款完全足够,按理不该如此。” 皇上的英武的眉宇见似有忧色“正是如此。所以你前去云州,还要仔细清查当地官吏,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这也是朕为什么指派你前去的缘由。” 舒嫽此前对于皇上派自己前去亦有些疑惑,此时方才明了,便道:“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皇上站起身来,从后面的架子上拿起上面挂着的宝剑,走到她身前,横举着冲她道:“此剑你想必也眼熟,这把剑是朕自幼所配,名为振阳,你带着它同去云州,见此剑者,如朕亲临,若遇不逊,可先斩后奏。” 舒嫽连忙掀袍跪下,双手接过宝剑,道:“臣谨遵圣命。” 宝剑握在手中,只觉略有些重,她甚少接触这些刀兵之器,一时也觉得有些新鲜。 这时李公公禀报道“皇上,崔大人来了。” 舒嫽一愣,他来做什么。 便听皇上道:“让他进来。” 舒嫽还在猜测其中缘由,便觉得身侧有人跪了下来,一个熟悉的清朗的声音道:“臣崔绍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皇上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方沉声冲着崔绍道:“此次丞相远赴云州巡视灾情,朕有意让你随丞相同去,一则,你任职大理寺,有破案调查之能,可以从旁协助。二则,你新进入朝,认识你的人不多,查访起来也方便些,三则么,丞相是个女子,你也要尽保护之责。” 舒嫽腹诽,皇上您能找个像样的理由吗,就崔绍这个身板,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要保护我还不如派几个暗卫跟着。 她于是忍不住插嘴:“皇上不必担忧,臣此去奉皇命行事,必定畅通无阻,就不劳烦崔大人了。” 皇上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理她。 这厢崔绍道:“请皇上放心,臣必定不负圣恩,好好保护舒相。” 舒嫽:…… 从南书房出来,舒嫽偷眼看了身边的崔绍一眼,略有些尴尬。 崔绍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她询问了出发的时间,约定了在城门外汇合,便向她说了先行一步。 舒嫽看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方才委实自作多情。 夜色浓黑,一道身影从相府小门走出,纤细的身影披着黑色斗篷,风帽遮去了大半张脸,剩下的也隐没在夜色之中看不清楚。 穿过一道巷陌,有月光自缝隙中倾泻而下,打在她的脸上,竟然正是相府的主人舒嫽。 舒嫽也不提灯,只接着月光穿行,终于来到一处院落的后门,轻轻扣了扣门环。 里面立刻有人应门,将她请了进去。 孙公公一见她,便笑着道:“舒相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舒嫽忙走几步,进得屋来。 这个院落,正是先前德云郡主的藏身之所,舒嫽借着到侯府拜访的由头,从她手中将这小院赁了下来,还不等唐清若同意,那小侯爷魏紫朔便满口答应,连银钱也没要她一个。 唐清若不服,小侯爷理直气壮的道:“你都人都嫁给我了,还留着那间破屋子做什么,你夫君我帮你妥善处置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唐清若一个团扇砸了过去,道:“哪个承认了你是我夫君,无耻之徒!” 小侯爷微微偏过头,发丝也没乱一根,还是风度翩翩的冲自家夫人笑“祝我的屋子睡我的床,现在又来殴打亲夫,看来是想让本侯爷对你用家法啊?真惹怒了我,到时候可不要哭。” 眼看着魏紫朔这般逗着唐清若玩,偏偏对方还不自知,舒嫽很有眼力见儿的告辞离开,不打扰人家夫妻雅趣。 室内昏黄的烛火中,太子殿下负手而立,一身鸦青长袍,腰间环了暗红色锦带,细长的影子打在墙壁上随着烛焰摇摆,不知怎的就显出几分寥落,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舒嫽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楚明则走近她,亲手将她扶起“舒相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舒嫽直起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手:“臣谢太子殿下。” 楚明则也就收回手去,微笑的望着她,烛光打在脸上,半明半暗,神色温柔,却也有些诡异。 楚明则落座,示意舒嫽也坐,舒嫽顺从的坐下,这才发现眼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套酒具。 雕了暗花的银色酒壶,两支同样样式的酒杯,精致繁复,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 楚明则抬手握住酒壶的把手,替她倒了一杯酒:“舒相明日启程,本宫想必是不能相送的,便在这里敬舒相一杯,全当做为舒相践行了。” 舒嫽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 楚明则拿眼睛盯了她半晌,方道:“坐下罢,你只当做是朋友替你送行,不必多礼了。” 舒嫽重新落座,犹自道:“微臣不敢。” 楚明则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有些话在嘴边盘旋半晌,终究只是说:“本宫年岁并不长你许多,母后与晋文公主旧日甚是亲密,你我也是自幼相识,私下里,就不必如此拘谨客气了。” 舒嫽到底为官有些时日,很是懂得君臣之间,自然要守君臣之礼,可是守礼太过,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尤其是这样的情况下,二则也容易让人疑心。 她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是以之后也就没有太过拘束。 三杯酒过后,太子殿下放下酒杯,冲她笑笑:“本宫酒量不怎么好,再喝下去只怕回不了宫,也不好耽误了舒相明日的行程,便到这里吧。” 舒嫽也道:“臣的酒量也不怎么好,无缘再多享用殿下的佳酿了。” 便起身告辞,拜别的时候,她难得抬起头来,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慢慢的道:“臣请太子殿下保重,万事小心。” 楚明则笑了,舒嫽难得从他一贯的温柔笑容中捕捉到了有几分开心的意思,他望着舒嫽,道:“舒卿亦然。” 二人便就此别过。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舒嫽艰难的从被窝中爬起来,一边连连打着哈欠一边被细罗按在镜子前摆弄。 等到管家进来禀告说车已备好,请相爷出发的时候,舒嫽方才清醒了些许,细罗一道将她送出府外,嘴上还不住的唠叨,直听得舒嫽又开始昏昏欲睡,此行算是轻车简从,皇上拨给她两个随身护卫,管家又安排了个把随从,不过也算够用了。 好不容易上了车,离别之际,细罗还要责怪她不肯带着自己同行,舒嫽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笑嘻嘻的道:“细罗姑娘乖,等本相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听话。” 随即往车里一缩,全做保命。 车子缓缓启动,舒嫽两眼一闭开始补觉,不知行了多久,又缓缓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相爷,崔大人在等你。” 舒嫽整整略有些乱的衣衫,方才下车,果见崔绍站在一辆马车前,正含笑望着她。 二人各自见了礼,又回到各自的车上,除却客套两句,任何多余的交流也无,舒嫽虽觉得略有些古怪,但懒得去想这些,复又合上了眼,不管不问,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启动,缓缓向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
第15章 京城到云州路途很是不近,直到第四日傍晚,一行人才终于来到了距离云州不过五十余里的一个小镇。 舒嫽本想一鼓作气直接赶到云州府,却被崔绍遣人来叫停了车,说是多日奔波,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暂且休息,明日再出发。 舒嫽想了一下,崔绍那身子骨单薄,怕是有些经不住折腾,于是点头应允,便找了家客栈歇了下来。 要了几间上房,顺便打算在楼下用些饭食,舒嫽和崔绍同坐一桌,几位同行的侍卫随从另坐一桌,前方搭起的木台子上放了一张长桌,一个说书人手执醒木,正说得唾沫横飞,到了精彩之处,身边不住有掌声和喝彩声响起。 此时这说书人说完了狐仙和书生的故事,忽然停了下来,神神秘秘的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想必各位早都听腻了,今日咱们来说一则新鲜的。” 众人听他这样说,哪有不好,便起哄让他快些。 说书人郑重的清了清嗓子:“大家该都知道咱们当朝的丞相舒相爷吧?” 舒嫽的筷子停在了那里,暗自思忖,自己最近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竟还这样叫人家编排起来了。 底下立刻炸开了锅:“知道,这哪有不知道的……” 接着什么“一介女子官至宰辅”什么“公主和老相爷的独女”什么“皇上的亲外甥女”便满天乱飞。 即便舒嫽在不介意这些,不由得也感慨自己除却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头,还真是有些一无是处了啊。 说书人见此很是满意,一拍醒木,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诸位只知道咱们这位相爷出身好,可能不知道这位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京城中不少王孙公子都对舒相钦慕有加,这舒相身侧,可从来就不缺桃花相伴。” “今日我这里啊,就有一则舒相爷同今科探花郎当街画扇的风流故事,在座若感兴趣,在下便勉强说上一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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