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赶走太监,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他挨了打,还得朝着李善赔礼,“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他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在怀王面前称呼二小姐的闺名,这不是招打吗? 李善收回马鞭,看也不看冯德,冯德忍着疼,对马车里的谢宝扇说道,“谢姑娘,怀王殿下怕是有话要问你呢。” 管他合不合礼法,看这架势,见不到谢宝扇,怀王是不会走的,要是惹恼了怀王,说不得要挨一场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他回宫再向皇后娘娘告状。 谢宝扇等来了冯德的发话,她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李善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宝扇,谢宝扇抬头仰望他。 二人彼此对视,春光柔媚,谢宝扇的眼睛黑白分明,在光影下就像透明的琉璃,似乎多看两眼,就会深陷其中。 最终,谢宝扇下了车,怀王也翻身下马,他手里仍旧拿着那支马鞭,大步迈着步子往前走,谢宝扇朝着冯德歉意的一笑,亦步亦趋跟在怀王的身后。 冯德拦不住怀王,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宝扇和怀王离开,他带着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候。 他二人并未走出多远,在一处土坡上,李善停下脚步,他眺望前方,山岚叠翠,念慈庵在山腰处半隐半现,已经到了暮春时季,天地一派生机,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谢宝扇站在李善身旁,她也在看念慈庵,幼时她远离亲人,在庵里住了三年,每日跟姑子们一起吃斋念佛,虽没有锦衣玉食,仆妇环绕,却也过了几年难得的自由时光。 过了许久,谢宝扇扭头看着李善,他目光平和,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想起了甚么往事。 李善忽然开口,他道,“云州从来没有这样的好景致。” 谢宝扇好奇的问道,“敢问殿下,云州是何种风光呢?” 云州不比京城热闹,越往北走,越是荒凉,李善说道,“大片的戈壁,黄沙漫天,土地贫瘠,百姓们辛劳一整年,出产尚不足以果腹,还要防着鞑子兵时不时侵扰。” 谢宝扇只在话本里读过边城风月,她回想起李善离京前来向她道别,那时,他就和她如今差不多,未及弱冠,却英姿勃发,不过,他似乎不曾彷徨,反倒像是挣脱桎梏的雄鹰,总算能在天空中肆意遨游。 “殿下刚到云州,一定很难。”谢宝扇说道。 他是天潢贵胄,边地的将士和百姓民风剽悍,孑然一身的皇子要在云州站稳脚跟并非易事。 李善想到几年前初到云洲,嘴角微微翘起,他道,“不难,世人畏惧强者,在云州,本王就是强者。” 离了重重深宫,谢宝扇不像平日那般拘束,她望着怀王,问道,“殿下,你再给我讲讲云州的事吧。” 李善抬着下巴,他原本想斥责这无礼的小妇人,只不过看到她发亮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他到云州的第一年,就遇到鞑子犯边,驻守边关的兵将多年来冲锋隐阵,对李善这个空降而来的王爷,内心未必会有多敬重,因此当李善穿上铠甲和他们一起上阵杀敌时,兵将们只当他是累赘,是他用手里的刀,让云州的将士们见识,他并非是个虚有其表的王爷。 “云洲的百姓很苦。”李善遥望远方,似是在注视那看不见的云州,他语气里带了些许沧桑,说道,“本朝和鞑靼多年交战,以至民生凋敝,本王花了三年的时间,走遍云州所有的大小村落,有些庄子十室九空,连人烟也看不到。” 谢宝扇试图去想他所说的情形,只是她到底没有亲眼目睹,光凭李善的讲述,云州是空洞而又苍白的。 李善说道,“都说鞑子人骁勇善战,本王为此化身商人进到草原,想亲眼见识他们与我们到底有何不同。” 说到鞑子人时,李善的神情变得坚定刚毅,谢宝扇有些不赞同,她看的话本里,鞑靼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她道,“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何等尊贵,怎好以身犯险?” 想起在草原上的所见所闻,李善的目光深沉,他道,“鞑子国的百姓也苦,兴许只要一场暴风雪,就能逼死一家人,草原上甚么都缺,粮食,布匹,盐,药,上位者告诉他们,中原遍地黄金,因此每年大雪来临前,就有鞑子兵南下掠夺。” 谢宝扇温柔说道,“殿下镇守云州,是云州百姓的福气,倒不愧殿下名讳里的这个善字。” 眼前的人和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怀王判若两人,他对百姓心怀慈悲,哪怕是敌国的百姓,亦饱含同情。 她的话让李善的耳根一阵发热,他皱眉瞪着谢宝扇,傲慢的说道,“大胆,谁准你直呼本王的名讳?” 谢宝扇并不怕他,她回望着他,真诚说道,“殿下,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并无半点恭维。” 自从腊八节在念慈念又和怀王相遇,虽然他们只见过寥寥数次,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比几年前过得更快活。 两人没有说话,半晌,李善指着远处的一点,他道,“记得那棵大榕树吗,有一回本王把你的木鱼和铜磬放到树上,你宁肯自己爬到树上去拿,也不愿求助本王。” “太远了,看不大清。”谢宝扇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漫山遍野都是树,并不能分清哪一颗是大榕树。 不过,那件事她始终记忆犹新,怀王殿下看不惯她这个假尼姑装模作样的念经打坐,故意把她的木鱼和铜磬藏在庵外的一棵大榕树上,好让她着急。 他等着谢宝扇哀求他,谢宝扇自尊心作祟,不肯叫他看轻,她倔强的爬上榕树,终于如愿以偿拿到木鱼和铜磬,却也下不了树。 她困在树上吓得瑟瑟发抖,李善等着她求救,谢宝扇绝不示弱,两人僵持不下,最终是李善退让一步,他引来庵里的姑子们,看着姑子们救她下来,方才悄悄离开。 谢宝扇笑了,她道,“倘若是今日,我决计不会逞强,向殿下服软有何羞耻的呢,那么高的树,跌下去可不是好顽的。” 只不过她那时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就算是个代父出家的小尼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小姐,事后,她被服侍的婆子斥责了一顿,且不论爬树会不会让她丢了小命,光是这有辱斯文的行径,就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李善沉默了片刻,他道,“那你为何又要逞强呢?” 谢宝扇心知他在说甚么,她低下头,说道,“殿下,我不能。” 这不是少年时的捉弄耍笑,在她身后是个有着几百余人口的百年世家,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注定要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她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无法左右,又何谈其他? 有谁能救她呢?为了摆脱老爷和太太给她安排的亲事,她使尽手段,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谢宝扇双眼半含,不敢泄露自己的心事。 山风猎猎,李善的漆黑的长发随风飞舞,他看着谢宝扇,说道:“本王要成婚了。” 谢宝扇想起那日在中宫殿里看到的小像,她轻声说道,“我知道,是国子监祭酒徐大人家的小姐,皇后娘娘说她温柔贤良,又饱读诗书,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善的眼神蓦然变得冷酷锐利,谢宝扇低下头,默默不语,她心知怀王成婚后,就会带着怀王妃返回封地,这一走,她二人只怕今生再难相见。 李善闭上眼,等他睁开时,眼底最后的一丝柔情已然褪去,他转过身大步向前,将谢宝扇和念慈庵抛在身后。 第30章 自从谢宝扇在念慈庵和怀…… 自从谢宝扇在念慈庵和怀王这一别, 就再不曾听闻他的消息,偶然有一回,谢宝扇在正殿当差, 方才从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莲心口中得知,怀王竟已许久不曾进宫请安了。 那日,冯德回宫后,向皇后娘娘一五一十回禀,杨氏早知怀王的脾气性,只是笑着嗔道,这个怀王,越发的不像话了。 杨氏不轻不重的斥责一句, 却并未特意召见谢宝扇,问她怀王说了甚么话。 这些时日, 谢宝扇照旧和李嬷嬷学着管账,例休放假, 她回府歇了两日,听闻梅家姑母已经抵京,梅靖亦回到京城自家的府邸。 早先, 梅靖被选为太子妃的圣旨已传到梅府, 谢家和梅家是姻亲,往后, 梅靖就是太子妃,信国公府是她的外家,自然与有荣焉。 太子妃的人选定下,几位皇妃的旨意也传到各府,一时,京里热闹非凡, 茶寮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几位皇子和皇妃的婚事。 谢宝扇入宫的第三个月,李嬷嬷带着她出宫查账,进宝和小喜跟着她们同去,他二人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自打马车驶出宫门,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谢宝扇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和他们一起说笑。 李嬷嬷原本在闭目养神,她耳中听着谢宝扇的笑声,睁眼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你和进宫时大不一样了?” 谢宝扇疑惑的望着李嬷嬷,她摸自己的脸,不解的问道,“嬷嬷,哪里不一样了。” 李嬷嬷回想起那日在司薄处见到谢宝扇的情形,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初见时,你在一群见习女官里十分惹眼,说话做事一本正经,如今在我手里磋磨了几个月,倒有些年轻女孩子的朝气了。” 谢宝扇笑了两声,一时不知李嬷嬷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一旁的小喜对李嬷嬷说道,“嬷嬷,宝扇姐姐很好,我们西小院儿的人都喜欢她。” 说罢,她问进宝,“进宝,你说对不?” “对!”进宝点头回道。 李嬷嬷假意瞪了他们两眼,说道,“我看是喜欢你们宝扇姐姐带的点心吧。” 每回谢宝扇例休回宫,就会给西小院儿相熟的宫女和太监们送吃食,偶尔帮他们从宫外带东西也从不收好处费,她温柔随和,西小院儿的人没不喜欢她的。 只除了姚丽容,两人似是天生脾性不合,姚丽容每回看到谢宝扇,连正眼也不瞧,好在她这人正派,并不会仗着自己是四品女官,就拿身份压派谢宝扇,因此谢宝扇只要远着她,就不会找不自在。 眼见谢宝扇和宫里的人都相处得好,李嬷嬷笑眯眯的说道:“你能喜欢西小院儿,喜欢小喜和进宝,我心里很欣慰。” 只要进宫做女官,几乎就要在这里待上大半辈子,宫里等级森严,若是没有归属,甚么也不爱,余下的人生未免有些太苦了。 谢宝扇低头一笑,从前在信国公府,她能当好谢家的二小姐,进入皇宫做女官,她也一样能把差事做好。 马车行驶半个时辰,慢慢拐进一条巷子,最终停在巷尾的一处宅院门口,那宅子的大门油着朱红色的漆,门上安着两个光溜溜的铜环,进宝跳下马车,先敲响铜环,不久,有个白头老翁来应门,他看到熟悉的马车,打开大门让马车进到院儿里,说道:“大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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