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多久,我就疼醒。 仿佛有蚂蚁在噬咬,十分难忍。且不能动,感觉尤为清晰。 “就不能叫我晕过去?”我问谢临徽。 “解毒至少需要月余功夫,我总不好天天打晕公主,强制失去意识,也容易留下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我怕这样忍下去,更糟。 “头晕、头痛,突然晕厥。” “睡穴不行?”我的贴身宫女,不是挨针就是被药迷晕,不能总这样,得换一批了。 “没用,公主还是会醒。” “你以前解毒也是这样?” “是。我那时在京郊一处荒僻的庄子里,还能喊喊,公主只能憋着了。” “我不稀罕。” 我也只好咬牙切齿,死死瞪着谢临徽。 心里实在不愿想起德妃。我只在梦里见过她狰狞的样子,平日里极其虔诚,亲自抄经,从不假手于人。可她抄了一辈子,孩子没留下一个,孙子能不能活,还要看我的心情。 既然宫中有暗卫,那德妃下毒一事,燕皇知道吗? 缠枝实在隐蔽,太医都查不出来。他要是被瞒过去也正常。 谢临徽找了块手帕搭在我眼睛上,一下子我什么也看不见。 “叫公主这样看着,心里慌,怕手不稳,扎错地方。” “呵呵,等着瞧吧。”我费劲冷笑两声。 谢临徽反倒笑了。 我真是服了。他哪来的狗胆?等我找出一个更好的暗卫头领,就将他换了,成天顶撞我,不恭不敬的,真是可恶极了。 我怀疑我自己真的病得很重,平日里,什么事也没有,就喜欢想些悲春伤秋的事,常生死意。到了要命关头,痛得不行,却想,没人能叫我死去,我偏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为所欲为。 半个时辰,平时,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今日格外难熬,我实在没精力去想任何事,苦苦忍着。 “好了。” 终于听到谢临徽的声音,我深深松了口气。 “公主想从哪里放血?” 谢临徽掏出一把小刀,试样古怪,似匕非匕。 “手腕、脚腕,都可以。”他说。 “要放多少?” “小半碗。公主可以手腕、脚腕轮流放,以免不灵便。” “左手。”右手要批阅奏折,腿脚不好会叫人看出来。 我只能咬牙,看他割破我的左手手腕,深黑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有些粘稠,落到碗里,直到血成鲜红色,才上药包扎。 “每日都是如此?” 他点头。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说解毒要吃些苦了。 那碗已经接满,我只觉头晕目眩,手腕痛得厉害。 “今日是第一次,毒血多些。方子已经写好了,补血益气,公主每日都要喝。膳食也要注意。” “哦。” “这个月给你算三倍月俸,别把我治死了。” “也可以慢慢解毒,一次少放些毒血。”听到月俸,谢临徽眉开颜笑。 “那我岂不是天天挨刀?尽早弄完,我还有要事。” “公主体虚,放血,只能三日或五日一次,放上十次,余毒靠身体自我调节排出去。” “……”我不想说话。难道叫我手腕上的伤,长好一些又割开? “准备热水。”我吩咐道。 谢临徽很有眼色,快速溜走。 不一会儿,守夜宫女醒了,把一应沐浴用具备好,退出去。 我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沐浴时看着,这次宫女们也没诧异,倒免去她们看见手腕上的伤。 明日就能从暗卫营中挑出宫女,尽早叫贴身宫女们带熟了,换到身边来,什么都要瞒,着实麻烦。 我身边的四个宫女都很好,如果作为一个公主,这样的宫女够用了。可我还有旁的事要做,她们应付不过来,而且一个个在宫里久了,同乡、干亲一堆,即使守口如瓶,也难免叫人看出破绽。 她们原本想一直跟着我,早过了嫁人的年纪,也无心嫁人,更不愿出宫,我只多添两个贴身宫女,再养些备用的,等她们年纪再大一些,变成掌事姑姑,就好办了。 解毒还是有用的,我觉得脑子清明了一些,虽因失血有些发软,到底从浴池中出来了,换上一身新里衣,床上的被褥重换了干净的,若有若无的皂角香气,让人心中分外安宁。 未来会越来越好。 我还要去江都,看看溯洄,也许哪一天,能离开燕国,探望六姐姐。毕竟溯洄作为苍国皇室都能溜出来,我也能。 翌日,燕皇见我气色不好,老神在在,问: “开始了?” 我点头。 “我听梦微说过,你受苦了。” “哪算什么苦。” “王氏之墓已迁,此等毒妇,不配葬在皇陵。父皇没明面下旨改封号,是怕这件事引起朝堂动荡,惹人探寻。你出生之时,父皇费了好大劲,才将你们安顿好。” “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将这些事公之于众。”我并不在乎王氏身后事。她死都死了,再怎么样,也不会痛。 “可恨,叫她死得太轻易了。”燕皇愤愤。 德妃王氏死得轻易吗? 她远嫁和亲的女儿早早病逝,早年因落胎伤了根本,常年吃药熬着,油尽灯枯,至死都不忘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算计我。 “朕已将这毒妇剉骨扬灰,皇陵除位,叫她无香火祭祀,做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翻身。” “还有高氏,秉性阴毒,等朕一走,就叫人送她一程,你不必为难。” 我说不出为高妃求情的话。 “要是十二知道,怨怪你,你也不必留情,叫她和高氏地下团圆。” “父皇想让我做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这世间人来人往,多少人奉承你,总会有人知你心意,叫你开心。何必执着留着那一两个有威胁的人。还有宁王妃,留她一命做什么?” 燕皇身边的确没有一个他在意的人。 他没有朋友,没有宠爱的妃嫔,子嗣间,待我尤其亲厚,也喜欢江熤,偶尔叫江熤一同用膳。即使他待我这样好,我还是觉得,如果有取舍,有什么比我更重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舍弃我。 “你早该杀了宁王妃,就说宁王妃不忍老二独下黄泉,随他去了。再把那三个孩子养在宫里,亲自教养,养熟了就给份前程,养不熟再送他们一家团聚。” “王家二郎……倒对你有些真心。” 燕皇不知怎么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婚约我已经退了,也不想要他的命。”我觉得他又要说什么,杀掉,再怎么样之类的话。 “你要是实在喜欢他,叫他改名换姓,养在身边做男宠也使得。” “……”我知道燕皇说的没错,的确能将王琅收来。可我要这么个男宠做什么?衣食起居又不是没人照管。搂着一起睡觉我还嫌他硌人。 “我还有好多事要忙,没空。” “你啊,什么都想留着以后杀,都是大活人,又不是鸡鸭猪羊,养肥了再杀肉多些。只知道叫人盯着,哪来那么多人手?一起反了,看你怎么办。” “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手,尽够了。” “你不是还要参考吗?那时才忙呢。” “还有大哥呢。” “他……倒是个厚道人,也不可尽信。”燕皇笑着,丝毫没把大皇兄当儿子,像在说旁人的事。 “八月参考,不远了,父皇且看我名列前茅吧。” “好。” 他笑得开怀,晚上却病倒了。 一病如山倒,金殿玉楼塌。 七月的最后一天,我才开始解毒,他病逝了。
第51章 金枝 她是我妹妹,说什么费心不费心。…… 他去得急, 连话也未留下几句。眼睛一闭,自此长眠不醒。早就熬干了身体,像一具空壳, 再好的灵丹妙药, 也不能叫他多活一刻。知道“内幕”的人只觉得是宁王下毒伤了燕皇的身体, 一时间, 宁王余脉战战兢兢,不敢冒头。 陵墓燕皇早已安排妥当, 大哥操持过二皇子的葬礼, 再提升规格操持一次燕皇的葬礼,熟门熟路, 不用我太操心。只是礼节繁多, 日日都要跪灵, 正值体虚, 倒让我有些扛不住。一旦开始解毒,就不能停,否则那毒就藏得更深,更难引出来。 高妃娘娘自饮毒酒, 没用上父皇安排的人。并留信, 说自己深爱燕皇,舍不得他, 才随他而去, 并在信中嘱托十二听话。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十二哭得不行,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父母尽去,也没有同母的血亲,又和大哥关系平平, 她必然是怕的。 高妃真是个聪明人,更说明她与缠枝摘不清关系。燕皇一直不喜她,只与她生了十二,没有皇子,否则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不知是谁。 “十一姐……” 十二就与我跪在一处,眼泪涟涟。 我想哭还哭不出,仿佛不觉得难过,像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该劝她节哀,该安抚她,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早知道高妃也要同燕皇一起死,只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自尽。 正好今夜不用放血,我与十二跪了一夜,第二天结伴出去,十二浑浑噩噩跟着我,她的贴身宫女跪在我跟前,求道: “长公主,我们殿下自太妃娘娘仙逝,再没睡过,茶水不沾,这样下去,实在熬不住,求殿下您管着些。” “十二跟我回华翎宫吧。” 十二也没拒绝,呆呆被我牵着走,一面走,眼泪一边流。往常很在乎形象的人,全然不管。 以前谢承安惹她哭,我一顿火锅就能把她哄好。 这次,再也哄不好啦,只一个劲的哭,也不说话。 夜很深很深,十二抱着我,抽噎着说: “姐姐,我没有母妃了。” 我也没有父亲了。 以往再害怕,想到他还在那里,还活着,有不懂的事都能问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夸我磨墨劲大,想方设法让我瘦下去,教我处理朝政,护佑我多年,我却从未做过什么报答他。 “你还有我,还有谢世子。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 “断不会叫人欺负你。” 她许是哭累了,沉沉睡去,眼睛肿得厉害。 没多久,谢临徽来了,见十二也在,拿出一盒胭脂模样的药膏,道: “这个消肿明目,公主别说是我送的。” “嗯。” “公主近两日怕是要耽搁下来,十二与公主同睡,多有不便,还是收拾出一间卧房,叫十二另睡吧。” “是要收拾出来,专门在那里施针,弄完了我再来和十二同睡。” “劳公主费心了。” 谢临徽向十二看去,眼神十分柔和。 “她是我妹妹,说什么费心不费心。”我笑笑,叫新换上的贴身宫女甘棠、池羽带人收拾出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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