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稳婆欢欣的声音,稳婆突然脸色一变,谢临徽接过浑身鲜血的孩子,剪掉脐带,声音温煦: “郡主,是个漂亮的男孩儿,我先带孩子出去清理清理,你若有什么心里话,只管叫人说,别憋在心里。” 莺娘点点头,目光涣散,软布被取出,果然嘴唇被咬破了,齿缝里都是血。 “再喂一片人参。”谢临徽转头吩咐。 莺娘含着切下的千年人参,就着热汤咽下去,歇了会,才问: “殿下,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不丑。一点也不丑,我再没见过比莺娘更好看的姑娘。”一下子,我就看不清了,眼泪涟涟。 “殿下又哄我开心。”莺娘笑了起来,声音虚弱无力。 “殿下,我活不了多久啦,你以后要保重自己……为殿下绣的鞋,还差几针,殿下不嫌弃一定要穿一穿……” “我的孩儿,要是承安待他不好,求殿下照抚一二。” 我握着她的手,使劲点头。 我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我活得太不光彩了……我真想像殿下一样开心的活着,吃花,喝雪,殿下还欠我一只猫,下辈子,殿下要还我……” “好。” “殿下,我还没找到父母,我想见他们,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莺娘呜咽出声,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哭得像个小孩子。 “你是我的妹妹,双生不祥,所以你养在宫外,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家,接你回家……” “原来殿下,是我的姐姐啊……难怪我这样喜欢殿下……” 莺娘笑起来,眉眼弯弯,脸上还有汗,我见她笑过好多次,这回,烙在心上,痛得五脏六腑都难过。 “姐姐,你能不能抱一抱我?”她问。 “好啊。” 我俯下身去,轻轻抱住莺娘。 她泪水亦冰凉,声音也低下来。 “姐姐,我痛。” “全身都好痛,殿下,姐姐,救我,救救我……” “姐姐……” 她极委屈,又无助。一声声姐姐,缠着我,绕着我,叫我痛彻心扉,直催肝肠。此刻心如刀绞,仿佛坠入深渊。 “谢——快来!莺娘痛。” 我想喊谢临徽进来。 “莺娘,莺娘!” 谢承安在外拍门。 “叫他进来吧……”我往那边看去。 谢承安已把门推开。 “莺娘!” 谢承安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要长大了,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莺娘声音微弱,交代他,笑起来,说: “以后续娶,不要欺负人家。” 谢承安摇头,声音含混不清, “莺娘,我只要你,我不续娶。” “生孩子真痛,下辈子我要当男子,不嫁人,不娶亲,上山当和尚,必不会如此……” “我不要埋在谢家,姐姐给我选个好地方……” 莺娘低声呢喃,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温柔、恳切,其中亦有无尽留恋。 “真想跟姐姐回家……我看到娘了,她真好看,她来接我了……” 莺娘开始呕血,我拿手捂着,接着开始流鼻血,不止耳朵,都在流血,血越来越多。 那碗药太烈,生完孩子,她就不行了。 天已大亮,正逢日出,久雨得晴,她看着窗缝投进的白光,止住呼吸。 “莺娘——” 谢承安失声痛哭。 八月的早晨,莺娘被她娘接走了。 我越过痛哭流涕的谢承安,去房间外,问起莺娘的孩子,抱进宫养也不错。 “生下来就断气了。”谢临徽哑声道。 “埋在一起吧。”我满手鲜血尚且温热。 “打水进来,给莺娘整理仪容。”我命令道。 软帕被温水沾湿,拂过她好看的眉眼。她静谧睡着,可再也不会睁眼冲我笑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着绿衫时,在佛前阖目,虔诚静谧,还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口中念道: “一愿天下太平,二愿双亲康健,三愿莺娘得化春风,千里匆匆。” 那日隔得不远,我看口型,读出她的心愿,真无法讨厌她。 她跟我一样大。没人给她办及笈礼,没人给她取字,我早想着以后补给她,以后以后,她再也没有以后了。 谢承安跪那儿哭,我不想理他。 我替莺娘擦掉身体上的血污,越发怜惜她的瘦弱。 她与我一般大,今年十五。 平素多病,长得也不高,威宁侯夫人便减了两岁,也无人诧异。 侍女换了干净的素色被褥。 莺娘身体尚且柔软,我与侍女合力,为莺娘换上新衣。她穿着十分宽大,像个小孩子。 我又为她细细描眉,敷粉,涂上唇脂。 平时她素面朝天,已是婉转可人。 好生妆扮,亦有倾国倾城之美。 本为红颜,奈何薄命。 我画两笔就一缩,怕把眼泪砸在她衣裳上,怕花了她的妆容。 她身体渐渐冰冷下来。 像那日被雨打落的单薄桃花。 我只知花能吃、能赏,却不知要如何能让落地的花重上枝头。 我救不了她,我没能救她。 我不想回宫,也不想留在威宁侯府。 “生死有命,殿下节哀。” 谢临徽轻声劝我。 我待莺娘实在不算好,哪像同十二,言语百无禁忌,有好东西一并分她,好的坏的都担着。 我最初善待莺娘,只是怜惜她年幼而命途多舛。 如今想对她很好很好,也太迟了。 即使手已经清洗干净,鲜血的触感,仍然留在我心里。 那是因美好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却无法挽留的悲恸。一场烈火,在我心里久燃不灭。因无力改变而愤怒,因无法挽回而痛苦。 莺娘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即使命途多舛,也未怨天尤人,即使有负十二,也非她本意。 她年纪这样小,为何上天要早早收走她的命? 许是她已如愿,得化春风。 “丧事有威宁侯夫人操办,殿下回宫吧。” “让我再坐一会儿。” 果儿捧出一双粉色绣鞋,两边各镶嵌着东珠,绣工精致。莺娘让圆润的东珠做了花蕊,粉白的桃花栩栩如生,有一只鞋前的桃花缺了两瓣,没有绣完。 这样心思精巧的绣鞋,绣起来要很久。 “殿下,郡主还未绣完,让奴婢补上还是……”果儿没说完,已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好生收起来,我要带回宫。” “是。”甘棠行礼,跪着接下那双绣鞋。 “这些……都是郡主为殿下做的衣裳。郡主说殿下瘦了,尺寸要改改,等改好了再送进宫。” 厢笼里,整整齐齐叠着好些衣裳。 “都收起来。” 我止住了泪,不敢看箱笼里的衣服,怕会在这里嚎啕大哭。
第53章 诡谲 真相随着他们的死,永埋地底。…… 我离开时遇到威宁侯夫人。她脸色不太好, 看见我,先是行礼,又慈和一笑, 道: “长公主待莺娘一片真心, 有殿下这样的挚友, 莺娘泉下有知, 也会高兴。” “莺娘是我妹妹。她受的委屈,本宫会一一给她讨回来。高夫人, 本宫不明白, 寻常人家的女儿,十一二岁就相看人家了, 你为何把莺娘留在府里, 十四岁都没有定亲?” “莺娘体弱, 我舍不得她出嫁, 这才想多留两年。她是我娘家人,出身不高,难找到合适的人家,而且莺娘自幼爱慕承安, 我不想拆散他们。”她生得温柔娇媚, 语气也和善柔顺。 “二公子从小就喜欢十二,且与十二定下婚约。高夫人, 先不提莺娘是否对二公子有意, 你置十二于何地?” “十二殿下贤良淑德,自有容人雅量。此乃家事, 与殿下您无关。”她眉尾上挑,有些得意。 是了,燕皇已逝, 表面上,新皇待我尚可,却和燕皇那种视若珍宝的态度大不相同。 威宁侯是有实权的重臣,她势必以为新皇要拉拢威宁侯,这才有与我叫板的勇气。 “跪下。”我冷漠地看着高氏。 她也定定的看着我,道: “今时不同往日,殿下不要后悔才好。” 我看了甘棠一眼,便有两个沉默寡言的壮实嬷嬷把高氏按倒在地。 她们下手很重,一人一边,一手按肩,一手挟住高氏的手臂,往后扯。 云鬓散乱,发钗凌落。 高氏今日也精心妆扮。 她不为莺娘难过。莺娘什么也没有留下,谢承安续娶也能娶到不错的姑娘。所以她这样坦然。 “婉柔郡主难产而死,高夫人竟面露笑容,欣喜不已,于皇室不敬,心思歹毒,夺诰命。” 虽说中宫权利在大皇嫂那里,请她下一道这样的旨意,还是容易的。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夺凤印盖个章的事。 “殿下未免太理所当然了。我是太皇太后御赐的威宁侯夫人,凭殿下一己之言,就能废除?” “那本宫请夫人进宫做客。” “大胆!”高氏怒视着我。 我从她眼中,看出几分心虚气短和惊恐。 一个嬷嬷往威宁侯夫人颈后一劈,轻轻松松就把她劈晕了。 “威宁侯夫人伤心得晕过去了,本宫带她进宫休养几日。” 威宁侯或许知道些什么,他看着高氏被扛走,眼神十分平静,淡淡道: “殿下,只需留她一命。” 我点头。 有时候活着,留条命比死了更痛苦。 高氏与莺娘的死息息相关,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人人都道高氏与威宁侯感情甚笃,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哪有什么赢家。 我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冷得厉害。 太冲.动了。 事已至此,还是把高氏带进宫比较好,最好问出缠枝的来历。高妃口风严实,我也不好拷问,高氏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以谢临徽的手段,可以叫她把所有知道的消息,吐得干干净净。 到时候我再送她回侯府,让她“安享”晚年。 宫中有不少封存的殿宇,年久失修,有些另有玄机。 偏僻荒废的宫殿下,隐藏着一片密室。 现在,威宁侯夫人就被铐在那里。 威宁侯夫人,高妃庶妹,闺名云珠。今年三十六岁,温柔贤淑,久有贤名,仅有一子谢承安。生母是高将军府中的丫鬟,早已病逝,母家并无亲人。 屋内冲刷得很干净,不见一滴血,烛光暖黄,却有种浓冽的血腥味充盈在整个石室里。这里作为刑房,已有几百年,即使洗得再干净,也被血淹透了。 “殿下想做什么?” 她这回才知道怕,眼神露出几分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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