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十二有谢临徽照看,我也放心些。 “殿下,江都那位,我们查过,对方防守得很是严实,应该是个年轻公子,很少出门,身边有高手,没瞧见正脸。” “时刻留意着,要是江都有任何异动,急报上京。要是那位公子有动静,更要注意。如果牵扯到什么事,先把他们控制起来,千万礼遇,别伤到对方。要是他们动杀手,也别客气,留条命就行了。” 我近来实在忙,身体也不好,没精力去详查溯洄。希望不是苍国趁这个机会来捡漏。虽说这些年燕皇治下,国富兵强,到底不能和苍国硬碰硬。再说,边上还有梁国盯着,北边有犬戎,实在不容松懈。 虽不用放血,针依然要施。 “虽是盛夏,跪久了仍有寒气入体,殿下还是叫人按过腿再睡吧,十二那边,只能等她睡醒再折腾。她难得睡会儿,我实在心疼她。” “还有什么注意的?都说说。” “公主,不宜思虑过多。至少解毒这段时日,尽量少想些。” “我知道了。”我也想少管些。难道偌大一个燕国,没我盯着,会顷刻间坍塌吗?可新皇上位不久,燕皇又去世了,正值过渡期,不注意些,叫他国细作搅乱形势,怕是一朝大厦倒倾。 既然我从燕皇手中接过这份权柄,就不能放手不管。也不能叫大哥看出我的身体不好,至少这两日不行。要等到解毒后,才好设局。 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燕国皇室,不知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 最近跟着江熤的人又多了一倍,他吃饭睡觉如厕都有人盯着,防守严密。江熤乖觉,怕也察觉到形势有变,从不抱怨,身边更是从不离人。他之前被吓狠了,非常怕死,即使不喜欢被人无时无刻盯着看,也不敢离开护卫的视线。 大哥带着江熤同吃同住,也是怕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伤到分毫。这样也叫我放心许多。 不是没人下手,都被截下来了。 像草丛里突然出现的毒蛇,糕点、酒水相克,暗处射来的流矢,都叫人防不胜防。 每出现一个,暗卫都快速给抓起来塞地牢里了。常常是一根藤上好些瓜,一扯起来,没几个干净的。先拷问着,叫他们把消息吐干净了,一一登录在册,等我精神好些,再动手。 我平日不显,倒没人来害,父皇去世之前,因着解除了婚约,一直有人试图求亲,我都没理。守孝三年,暂且落个清净。 我心中一股郁气,因父皇的逝世,愈发难忍。 人总是要死的,他活一世,高兴吗?后悔吗?值得吗? “公主,你这样,我针扎了也是白扎。” 谢临徽停手。 “是我的错,我想些高兴的事。” 父皇教我许多年,这一去天人永隔。我不敢想他的音容笑貌。 我使劲想,想到小时候六姐姐教我读书写字,拿着戒尺,皮笑肉不笑,凶得很。又想到她盛妆华服,登上前往苍国的马车,遥遥回首一望。当时年幼,哪知再见无期,现下想起来,胸中撕裂一般,闷痛不止。 通向苍国的马车重现在眼前,六姐姐云鬓珠颜,眉目如画,神色庄肃,那一眼,似有无数留恋、不舍,我多想喊一声,别走,别丢下我。那时,我只静默流泪,声都不敢出。 后来与德妃、二皇子相扶持,如今也化作了泡影。 德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二皇子如亲兄长,有个别扭脾气,曾与他爬上殿顶,饮酒醉卧,差点滚下来,他一口气顶下父皇的责罚,还瞪我。雪地里,他神色郁郁,走得快就一瘸一拐,我陪他慢慢走,竟是恍如隔世。 他拔剑自刎之时,双目通红,像陷入绝境的孤狼,阴狠疯狂,血泉直冲殿顶,他栽倒在地,喷溅的血污了裙摆,他终于朝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带着几分歉疚与关怀。 高妃言笑晏晏,说,我只把你和十二,都当作亲女儿一般,有什么难处,别藏着掖着。 我一直羡慕十二有个高妃娘娘这样的生母,待她好极了,什么都由着十二,纵使生气,十二哄哄,也好了。十二总是说,再不济还有母妃帮衬呢,怕什么。 昨日听宫人说高妃自尽,我推门进去,只见她一身妃子常服,向来素面朝天的脸,精细妆扮后,有种勾引夺魄的美,面上还带着笑,像是睡着,其实早已僵冷。 王琅付出良多,到头来,一无所有。他跪在那里时,我真想回头去抱一抱他,告诉他来日方长。可也不能,此生怕是空相负。 一幕幕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在我眼前交替。 许多种情绪交织成烈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仿佛要冲破这具躯壳,将一切都焚成灰烬。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我除了老、死没经历过,其余的全来了几遭。 “你出去吧,叫我自己呆一会。” 谢临徽收针,出去,带上门。 我只无声落泪,太悲恸,连哭也哭不出声音。 “殿下,婉柔郡主不好了!” 我浑身一冷,坐起来,叫人放外头的小侍女进来。 今夜停灵,宫门闭锁,这小侍女脸色煞白,拿着莺娘的身份令牌,一见我,眼泪就淌了下来。 她是我当初派到莺娘身边的人,莺娘取名果儿,平时待她很好,像养着小妹妹一样。 “莺娘如何了?” “郡主傍晚发动,至今还未生出来,郡主体弱,受不住催产药,太医束手无策……” 我随意套了件衣服,准备出宫。 “殿下,此事怕有诈……”谢临徽这回戴了张面具,声音沉闷,很有暗卫头领的样子。 “多带些人。” 我疲惫地挥挥手,甘棠扶着我,池羽拿温热的帕子替我净面。 马车很快备好,我叫人去大哥那里送个口信,带了百来侍卫,其中混着些武艺高强的暗卫,绝对能在京中保命。 洗漱、换衣皆在车里,她们俩有条不紊,把我收拾成能见人的样子。 马车驶得极快,稍有些颠簸,不到一刻钟,我就到了威宁侯府门口。 亮出身份令牌,我一路赶到产房外。带出的侍卫披甲带刀,围在外面,还有些跟着我,把侯府众人吓得不轻。 在外等待的人一齐跪下来要行礼,我挥挥手,问谢承安莺娘如何。 他眼下青黑,脸色惨白道: “先前已喝了一碗催产药,怕是不够。” “药力太重她受不住,不喝,孩子出不来。” “那要如何?”我问。 “再喝一碗催产药,也许能保住莺娘肚子里的孩子。”谢承安声音干涩。 “不喝能生吗?”我仿佛问了句废话,没心思懊恼。 “胎死腹中,莺娘也保不住。”谢承安惨然道。 “喝了就会死?”我听不到痛呼声,却闻到血腥气,十分担心莺娘。 “是……不喝也会死。”谢承安颤抖着说。 “去给郡主把脉。” 我看向戴着面具的谢临徽,介绍道: “这是宫中的神医。”
第52章 归天 生死有命,殿下节哀。 即使谢临徽身量修长, 看起来是个男的,也没人阻拦。 产房外听不到莺娘的声音。 我实在忧心。 “求你……求你救救她。” 谢承安重重跪在谢临徽身前,眼中血丝密布。我实在难描述他此刻的神情, 仿佛要失去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想抓紧, 又无力。 “只要能救她,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承安嘶声求道。 “……”威宁侯夫人高氏欲开口,终究呐呐。 “就算是我亲自动手, 只怕此刻也无力回天。”谢临徽似有些动容, 然而也低低一叹。 “求你。只要有一线希望……” 谢承安低头欲磕,被谢临徽拉起。 “我尽力。” 谢临徽在一边净手, 正要进去, 我追问: “我能不能看看莺娘?” “殿下, 女人生孩子是很可怕的, 殿下还是别看的好。”他声音压低,不想在谢家人面前暴露,与平时很不同。威宁侯仍然不着痕迹打量了他好几眼。 “我不怕的。” “那殿下进来吧。” “我……”谢承安也想进来,被谢临徽一个眼神瞪回去。 我跟着谢临徽, 头重脚轻跟进去。扑鼻的血腥味叫我胃里只冒酸水。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 想不起来了,睡前还喝了两大碗粘稠苦涩的药汁子, 翻涌着, 十分难忍。 莺娘穿着素白软衣躺在床上,胸下盖着一层薄锦, 没露出什么,只是薄锦上泅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她脸色白得发青,阖着眼睛,躺在那里,叫我心里一颤。 谢临徽取出银针,不知是止血还是什么,匆匆扎下。他先是握住莺娘手腕探脉,又看莺娘的眼珠,愈发严峻。 事急从权,也没人说什么要悬丝诊脉的傻话。 我心知不好,定定站在那里。 “最好的情况,也只能保小。” 谢临徽低声道。 莺娘似是听到,费力睁开眼睛,然而她一双眼睛里,半点光彩也无。 “那就……保小……”她唇动了动。 我听到微若蚊呐的声音,心里一疼,问谢临徽: “我这里有一根千年人参,百年人参也有,能不能用上?缺什么好药,我都找来。” “我先开方子,殿下,你陪她说会儿话,对了,千年人参可以切一片。” 我看向甘棠,她点点头。 谢临徽几针扎下,转身出去,我站在莺娘床边,眼有些花,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没多久,谢临徽就端了一碗药过来。 我接过,手有些发颤。药汤份量不多,我喂莺娘喝下。 她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双眸含笑,然而那笑也带着无尽的凄然。 这一碗药,可是能要莺娘的命? 我欠她良多,我还要好好照顾她,虽然不能给她正统公主出身,也能叫她享尽荣华富贵……太晚了,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喂她喝这碗药。 “郡主,用力,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连忙去揉莺娘的肚子。 “孩子朝向很好,郡主一定能生下来的。”谢临徽鼓励道。 莺娘点点头,咬着软布,跟着稳婆的话使力。 我握着莺娘的手,只觉得冰冷枯瘦,不像一个妙龄少女,心酸至极。她已经顾不得太多,也死死抓住我的手。我不觉得痛,这一抓,反倒叫我安心,万一莺娘能救回来呢? “看到头了,郡主,再使把劲……” 莺娘额头上纤细的血管暴凸,表情狰狞,口中的白布也染了血,怕是已咬伤唇齿。 连呼痛也不准,谢临徽就怕莺娘泄了这口气。 “出来了,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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