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昭将画收起, 转而拿起一旁的信件。 虽说她不能出行宫,却能和外界通信。荣王世子常常给她写信,荣王也写, 措辞不多,关怀之意十分真切。 荣王世子又提了改换身份, 去王府当郡主的事, 江明昭心中意动,再次回信拒绝。 近来朝堂风声鹤唳,会有大变动,她担心荣王府会卷入风波之中, 想询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雨夜,京中燃起大火,宫中突生兵变。 江明昭在京郊, 只看到那边烈火接天,又被雨浇熄,黑烟不绝。 难道有人谋反吗? 应该是庄王。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可能。 庄王与太后合谋。 不知容洵怎么样了。 他向来谋而后动, 应该有所准备,甚至这兵变就是他推波助澜的成果。 江明昭又在檐下看雨, 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漆黑的天色, 整个天际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雷霆, 银光迸裂, 响声震彻四野。 山间洪流汇入, 溪流浑浊, 去势匆匆。 上游漂下几具尸体, 身穿禁军甲胄, 江明昭皱眉,正要回去,竟看到一片白色道袍,被混着泥沙的水弄脏,几乎看不出原色。 江明昭不顾宫人劝阻,从河中将穿着白色道袍的人捞出来。他又冷又沉,身中数刀,还有箭伤,脸色苍白得吓人。 正是容洵无疑。他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江明昭只带了两个宫女出来,还有孙青。几人合力将容洵带回江明昭的住处,江明昭为他处理伤势,心情复杂。 外面不知情势如何,要把他留在这里吗? 假如得势的是庄王,容洵就必须救,不但要救,还要助他平叛。 容洵昏迷了三日,雨也下了三日。 夜间高热不止,最终又转危为安。 江明昭担心他烧坏脑子,但他没醒,也不知如何了,总之他现在还不能死。江明昭心中也不愿他死。 等容洵再睁开眼睛,眼神分外懵懂。 “这是何处?” 他的头撞到了巨石,好几个包,后脑伤得尤其重,大约是摔坏了,整个人都有些呆。 “是行宫,你受伤了,这段时日就在这里静养。”江明昭用眼神示意侍从不要多话。外面形势不明,暂时不要暴露容洵身份。当然,如果他苏醒时,神智清醒,又不一样了。 “头很痛,到处都很痛。”容浔直直望着江明昭,什么都想告诉她。 “喝药,很快就好了。”江明昭让人给他端药。 “不喝。”容洵见药碗被别人端过,本能抗拒。 “别闹。”江明昭把药碗放好,手指在碗侧试了试温度,尚可,就让他喝。 “手抬不起来。”容洵动了动被缠好的手指。 “孙青,你来喂。”江明昭看了眼宫女,最后还是让孙青动手。不是担心容洵被宫女占去便宜,而是担心容洵清醒后会处置她们。 他生得这样好,不是没人生出心思。 那些自荐枕席的人下场都很不好,脱他衣物的宫女被砍去双臂,下药的宫女被灌了一锅药,哀嚎而死……如此种种,不一而同。 宫人遇到容洵,只会跪下,不敢窥视、不敢触碰。他也不喜欢旁人为他换衣物,不喜欢有人近身服侍,挑剔得很。 孙青还算恭敬,容洵仍是不喝,甚至将包好的伤处都挣裂了,又继续流血。 “我来喂,可以了吧?”江明昭以为容洵起了疑心,先自己喝了一口,证明药没有问题,才把剩下的喂给他。 容洵呆呆盯着勺子,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发热,忘记要挣扎,将那碗药都喝净了。 除了头上的撞伤,其他地方都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他醒后就不让旁人近身,哪怕自己行动不便,一瘸一拐,狼狈极了,也不准别人靠近,除了江明昭。 “大约……知道是殿下救了他吧。”孙青猜测道。 江明昭也这样想,勉为其难照顾一下容洵。给他喂药、上药、包扎,偶尔替他梳发。他双臂都有伤,暂时不好抬举。容洵这种时候还算乖,任她动手,不发脾气。 京中果然是庄王上位,不过庄王自己也受了重伤,卧病在床,说陛下遇刺,生死不知,没直接公布容洵的死讯。 庄王有好几个儿子,年长的已经及冠,不比容洵小多少,年幼的那位小公子,据说被一箭射杀。 太后同样病重,现在京中四处都在找容洵,好几方势力混杂,江明昭都不知道把他交给谁,才能利益最大化。 首先排除庄王、太后。 其次,一些野心勃勃的大臣、宗室。 江明昭已经在行宫住了近两年,与容洵没有之前那么熟悉,不知道谁才是他的死忠。万一给错了人,容洵死了怎么办? 她只能养着他,希望他尽快恢复记忆,自己回去。不管容洵有没有记忆,都是个脾气乖戾、喜怒无常的人,没人能和他处得好,只有江明昭能和他说说话。 行宫中也有人搜查,江明昭在容洵脸上涂涂抹抹,把他装成一个嬷嬷,穿红着绿,走路还一瘸一拐,成功避过了筛查。 为了避免他这时就暴露身份,也为了应付他的追问,容洵再问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江明昭随口为他取名——「夏流」。 溯之,逆流而上。他叫「夏流」正好,捡到的时候正好往下游流。 “原来我姓夏……夏流,这个名字不错。”他见江明昭难得笑了笑,本不喜欢这个名字,又觉得还行了。 “你的名字叫殿下,我的名字叫夏流。” 容洵指一指江明昭,再指自己。 江明昭真没想到,他会有现在这天,呆呆傻傻,面目全非,还穿着一身花衣服,满头珠翠。 以后他恢复记忆,不知怎样暴怒。 现在就先这么凑合过,要是他一辈子都这样……好像也不错。 容洵喜欢在行宫摘花,挑最好看的摘回来送给江明昭,偶尔也摘果子,挑最大最甜的送给江明昭,在河里捞石头、捉鱼,全都送给江明昭。 有时江明昭会以为他想起来了,但他仍然还是一样叫她殿下,让她梳发。 外伤都好了,脑袋不知何时好,但京中局势,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江明昭观察了这么久,大致确定谁能靠得住,就联系了丞相长孙玉。 他虽年轻,位高权重,眉心一点朱砂,本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平添一点艶色。 “娘娘救了陛下,此等大恩,当受玉一拜。” 江明昭私下出了行宫,与长孙玉会面,商定要事。再回来后,反复回忆,总觉得长孙玉有些面善,并非长相,而是神色,给人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 她来不及深究,让容洵换回以往的衣冠,帝王冕服,教他如何说话,如何看人。 神态方面倒不需要如何教,就算他傻了,那种尊贵又高傲的姿态,仍然没变。只有说话方面容易暴露,江明昭只能教他惜字如金。 江明昭带长孙玉来见容洵,没想到容洵第一反应,竟是抽出了悬在一旁的利剑,直指长孙玉。 “殿下,此人是谁?”容洵看向长孙玉,眼中有警惕、有提防、有排斥,唯独不像一个帝王看忠臣的眼神。 “臣长孙玉,拜见陛下。”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长孙玉即使跪着,也给人一种君子如玉、挺拔端方的感觉,温良谦恭,如琢如磨。 “我真是陛下……被戳穿了怎么办?” “会砍我的脑袋吗?”容浔悄悄贴近江明昭的耳侧,一脸严肃,十分紧张。 原本江明昭确认无误,被他这么一问,竟然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救了一个假皇帝…… 容洵被捡到的时候穿着白色道袍,袖口、衣领都有银线绣的腾龙驾云纹,京中只有他一人敢这样穿。 而且容洵锁骨下有颗红痣,小小的,江明昭还未放逐行宫的时候,与容洵一道钓鱼,天气尚热,他松衣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过。 这个容洵身上也有,换药的时候江明昭见过,也确认过这不是画上去的。 “不会。”江明昭只能这样安抚他。 “殿下要跟着这个人走吗?”容洵剑指长孙玉。 “是。”江明昭的确要进宫,处决太后、庄王,这件事到了如今,总要有个结果。 “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看到殿下,我就不怕了。” 容洵贴近江明昭耳侧,低声告诉她。 “嗯……”江明昭心想,等容洵恢复记忆,估计会羞愤欲死吧,那时一定不会再想见她了。 “恭请陛下、娘娘回宫。”长孙玉已准备好车架。 江明昭与容洵一同上御辇,宽大的衣袖之下,容洵握着江明昭的手,十指相扣。 他仍然在怕。 江明昭再度回首看了眼行宫,等容洵恢复正常,她还想回这里住。她不喜欢苍国皇宫,那是六姐姐的葬身之处。 距离皇宫越来越近,容洵握得越来越紧,他脑中突兀闪过一些画面。好像许多年前,他第一次来皇宫,被人带着走在宫道上,也是这样无措、这样惧怕。 但此刻身边有殿下,他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就算他不是皇帝,被戳穿,他也不怕了。 明明他觉得自己是个道士,一心修道,爱好炼丹,殿下说他其实是皇帝,他一直都不太信。 他怎么会当皇帝呢,他一点也不喜欢。 他人死活与他何干,他只想一个人,清清净净,随心所欲。 好像有的道士是可以还俗的,他想以后和殿下一起住在行宫。 殿下喜欢修道,就一起修道。殿下不喜欢,他就独自修道,让殿下做些喜欢的事。 他们两个人一起住,每天醒来都能看到彼此,那就很好了。第83章 丹炉 回宫之后,江明昭整顿内外,平息震荡。 用容洵的字迹下旨,命庄王闭府静养, 王府众人不得外出,清查刺客。 勒令太后闭宫养病,并将高氏一族参与叛乱者押入天牢。具体要如何处置, 还要等容洵亲自决定。 反正高氏一族的罪状还要清点,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不急这一时。 江明昭每做什么决定,都与容洵摊开来说, 为他讲解。假如他不能恢复正常,也要知道朝堂内外的事, 以免被人糊弄。 容洵却不怎么爱听,反而喜欢牵她的手。 “殿下教会了我, 是不是不管我了?”他问。 “这本是陛下份内的事。”江明昭有时会将眼前这个“夏流”, 看成与容洵完全不同的人。 他简单又直白, 待她极赤诚。 只要是他喜欢的、他觉得好的, 都送来。 “殿下陪着我,我就当皇帝, 殿下不管我,我就不装了。”容洵把奏折往桌上一抛,十分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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