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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仍然如同往日，但也不同。至少她看到的奏折都是筛选过的，甚少提及燕国战事。 容洵的确派过援军威慑梁国，没有骗她。 如果她想知道战场详情，殊为不易。 有时能遇到长孙玉，他礼节周全，总是避开，然而对上他的眼神，江明昭什么都明白了。这样的眼神，王琅也有。 他太守礼，太忠诚，谨守身份，绝不逾越。 他甚至不会看江明昭一眼，在她面前，始终低头。 江明昭不知从何而起。 她很少关注长孙玉，与容洵相处时，她几乎不看其他人。 既然发现了，或可周旋。江明昭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自她有孕，容洵总将她带在身边，不让她脱离视线。 有时她觉得，容洵比她病得更重。 她就像是容洵的药，只要看到她，他才能好好做他的皇帝。 这样不好。 无人敢在他面前提，更不敢忤逆他的意志。 快过年了，江明昭和宫人一起剪窗花，给即将到来的孩子做些贴身衣物。她的绣技不怎样，不过可以画些花样子。 那些给小孩准备的衣物她都一一看过、摸过，针脚齐整，没有任何气味，出太阳时还会拿出去晒晒。 容洵见她这样用心，随口道：“你都没待我这样费心过。” “我也给你画。”江明昭无言以对，她画的花样子都是些兔子、老虎，毕竟是给小孩儿做衣服的。 他作为一国之主，衣冠要符合身份，要符合礼法，为他准备衣物的绣娘那么多，不缺她一个。 不过有时也需要哄哄容洵，他只要不高兴，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就阴晴不定，让人活得格外艰难。 “我们穿一样的衣裳。”容洵提笔，在纸上画宫裙。他时常会画一些漂亮的首饰图，让工匠做，做好了再给她送来。 不管是奇珍异宝，还是精美绝伦的首饰，或者是举世无双的漂亮衣裙，她来之不拒，但不见喜色。 有时容洵想，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妺喜听裂帛，如果能让江明昭高兴，类似的事他也做得。 但不会像周幽王、夏桀，成为亡国之君。只有他手握权柄时，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 近来因为孩子，两人间的关系稍稍和缓，容洵因此对孩子多了一分接纳之意。 即使孩子还没出生，他就能想到未来江明昭毫无保留疼爱孩子的模样。勉勉强强也能接受，就像她说的，总不能不要。 太医说，江明昭思虑过重，郁结于心，这个孩子不太容易保住，容洵始终没有告诉她。 如果告诉她，她只会想更多，更忧虑。 现在更不敢告诉她，毕竟她这样期待这个孩子。 年底有宫宴，江明昭出席了一会，就回紫薇宫，容洵这次回得很早，江熠被接来一起过年，两大一小，围着汤锅炙肉、烫菜。 江明昭用公筷给他们夹菜，大多数时候给江熠夹，他看不见，自己吃饭的时候动作很小心，尽量不掉出来，也不沾到衣服上，如今已经能吃得很好了，就是速度慢些。 容洵用眼神示意，江明昭便给他夹菜。哪怕是他平时碰都不碰的豆腐皮，他也面无表情，一口吃掉。 皇室人少，他们仨吃完，在殿门口看烟火，江熠什么也看不见，双眼仍然蒙着白纱，江明昭有些担心他会难过。 江熠反倒笑着，牵着她的衣袖：“听到声音，我就能想到那是何等美景。世人说知足常乐，能和姑姑一起看烟火，已经很好了。” “以后总能用你这双眼睛看见的。”江明昭摸了摸他的头。太医说他的眼睛还有治愈的可能，可能几年，可能十多年，要慢慢调养，不可见光，不能落泪。 “到时候我牵着弟弟妹妹看。”江熠点头。 容洵为江明昭披上斗篷，天际无数烟花绽放，倏然而逝，惊艳之际，平添怅然。 年后，江明昭继续在紫薇宫修养，风寒料峭，大雪纷飞，她担心摔倒，只在宫内走走。 舅舅和表哥身体那样不好，她很是难过，希望这个孩子能有个健康的体魄，不管太医开多难喝的补药，她都能面不改色喝掉。 有时容洵在身侧，她也灌他几口，毕竟夫妻本该同甘共苦。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有时江明昭会想，容洵这等脾性乖戾、喜怒不定的人，当了父亲之后是何模样。 “孩子哭了你会抱着哄吗？”她问。 “会。”容洵在她注视下面无表情答话，看起来有点痛苦，似乎想到了哄孩子的场景。 江明昭想想，感觉有些好笑。再想想孩子尿在他身上，他一脸阴沉的样子，就更好笑了。 江明昭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好父母，父皇虽然好，但江明昭不想对自己的孩子那样。 江熠性情极好，大约像大哥大嫂那样的夫妻，就是很好的父母吧。然而斯人已逝，阴阳永隔，她想写信问问，也没有机会。 大雪终于停了，她在宫中散步，忽然听到宫墙外有人窃窃私语。 “那可是十万大军呢，大雪封路，弹尽粮绝，无一生还，上次赴宴的王将军何等英杰，攻破犬戎王廷，最后却活活熬死，被饿狼啃食，连尸体都没剩下来，太惨了……” “又不是我们苍国的大军，只要我们这里安然无事就好了。” “别在宫里说这些，叫人听到要被打死的。” “陛下让瞒着娘娘呢……真羡慕娘娘，出身尊贵，还有陛下疼着护着……” 江明昭心神巨震，在那站着不动，再听不见周围的人声，心口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失了意识。 再醒来时腹如刀绞，五脏六腑都在痛，模糊间看见容洵焦急、惊惶的脸，被他喂了药，又昏睡过去。 来来回回数次，不知都吃了些什么，有人喂她就吃，直到吃进一颗珠子，感觉浑身冰冷，再次失去意识。 她独自行走在血色冰原上，恍惚间看到王琅策马向她而来，轮廓深刻，带着霜雪之色。 “殿下，我走了……” 他深深凝望着她，双目灼亮，带着不舍、惆怅、遗憾、无望，深深望着她。最终决然离开，身形隐没在风雪里，四野荒芜，狼鸣不绝。 那柄配剑落在雪中，周围的雪被剑身沾染的血染成红色，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是真的吗？十万将士埋骨荒原。 哪怕是传言也好…… 等她再醒过来，容洵的侧脸贴在她掌心。 她轻轻一碰，触到了一点湿痕。 他竟哭了？ 江明昭怔然，容洵很快就醒了，握住她的手，双眼血丝密布，神色惶然，十分憔悴。 “昭昭，你已经睡了六天……” 江明昭费力抬手，摸了摸肚子，那种细弱的联系果然不在了。那个孩子还不是很大，刚刚会动，就没有了。 “还会有的，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容洵安慰她，不知在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宫人换了一批，原有的那些都不见了。现在的宫人更加谨小慎微，连话也不敢说。 江明昭修养一段时间，才知道她听到的话是真的。苍国的确威慑了梁国，燕国也大胜。因为北地接连大雪，粮路不通，王琅等人葬身荒原。 已是早春，不见春色。 江明昭本该伤心，但心中空洞，一滴泪也没流。她竟不觉难过了。
第92章 头疾 ◎“别怕我好不好？”◎ 她病中吃了一颗鲛珠， 据说可以让人容颜不老，心境澄明。 前者效果不知道如何，后者好像不止澄明， 她再听到如何难过的消息，心中只觉平淡， 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太医说这可能是鲛珠和她以前中的毒产生了某种反应， 以往没有这样的特例，甚至连她中的毒，太医都未曾见过。 燕国秘药，名为缠枝。会让人多疑、多思、易忧、易怒， 天长日久，中药者敏感多疑、冲动易怒，身体孱弱， 感染风寒都可能病亡。 它如同菟丝子一般，将人蚕食殆尽，十分隐蔽，没有发作之前， 无法从脉象中探得。 太医原来隐有所觉，翻遍典籍都找不出类似的脉象， 后面请平安脉又大致正常， 只是郁结于心， 未能对症。 下毒者是江明昭从燕国带来的宫女， 已经被容洵处理了。宫女依附于王家， 听从王德妃的命令， 定时将药熏在江明昭平日的衣物里。 她身体太虚弱， 与那个孩子没有缘分。失去孩子时， 她元气大损， 几乎病亡，脉象反而将中毒一事暴露出来。 不止江明昭受了影响，容洵经常与江明昭独处，也有中毒的迹象。 到了这个月份，已经能看出胎儿是个男孩儿了。容洵封他为「□□太子」，葬入皇陵。 这同样不合礼数，追封夭折的幼儿也就罢了，连未出世的孩子都封……前所未有。然而容洵态度坚决，朝臣也随他去了。 江明昭让人将那些她为孩子准备的东西都封起来，明明该难过，她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 容洵十分自责，懊恼没能及时发现她中毒的事，找出下毒的宫女，否则不会拖这么久。 江明昭无甚感觉，在宫中修养，仍像以往那样为江熠讲故事。即使她心中无甚情绪，也记得要照顾好江熠。 这段时日，江熠反而比江明昭这个失去孩子的人更难过，总是止不住的哭。 他以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如今到了燕国，想到有个弟弟妹妹会叫他哥哥，他心中极高兴、极期待，现在失去了这份期待，十分难过。 再者，他也知道了燕国大军饥寒交迫、亡于荒原的事。出使苍国的路上，王琅王将军和张简张大人都很照顾他，王将军带他骑马，还带他抓鸟、射箭，常常抱他。 江熠想起来总是难过，即使知道要忍住不哭，仍然止不住眼泪。自王府大火后，他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很快就病了。 江明昭喂他喝药，哄他吃饭，语气仍然如同往常那样温柔，只是她眼中一片澄明，像冰雪、像明月，一点柔软的情绪都没有。 江熠看不见，不觉得如何。其它侍奉的宫人都有些害怕，担心陛下责罚。 每次陛下看到皇后这样，都很不高兴。不会对着皇后表现出来，等皇后不在近前，眼神阴鸷极了。 容洵如今再也不逼她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他甚至不怎么出现在江明昭身边，只远远看她一眼，再去处理政事。 王琅的佩剑被人从燕国带来，归还旧主。 剑刃多了些细小的裂口，不管如何擦拭，剑身上的血痕都擦不掉。 江明昭也就随他了。 王琅无妻无后，唯一的侄女被王太后接进宫中教养。王家父母相继离世，王氏族人用拾来的破旧衣物，为王琅立了衣冠冢。 上战场前，王琅嘱托故友，如果战亡，就将佩剑还予燕国十一公主、今苍国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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