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抬眸,“先生还有话要说?” 方才幕僚们讨论的也不过是藩王为何会忽然造反、朝中会如何应对藩王作乱等,倒是严殊,没怎么说话。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没必要讨论了。 严殊迟疑片刻,开口道,“国公爷受南北夹击,腹背受敌,朝中定会派人前去襄助。依严某看,世子是最有可能的。” 陆则点头,“没错。” 严殊是知道陆则派人盯着胡庸、公主府等各处的,心里总觉得要出事,便委婉地问,“世子可有应对之法?” 陆则淡淡地道,“先生不必忧心。离京之前,我会解决一切威胁……京中诸事,还要托付先生了。” 严殊心里仍有些不安,但幕僚便是听命行事,也还是点头应下,退出去了。 …… 这一天对内阁而言,无疑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内阁上下,以张元为首,连午膳也没有顾得上用。蒙古瓦剌出其不意联手出军,藩王紧随其后起兵,八个藩王里,唯有信王未动。大梁自建国以来,第一次碰上这样危急的情况,张元拿着折子,数次求见宣帝,都未得面圣。 高长海也很为难,“张大人,不是奴才不帮您传话。陛下今日闭关,特地留了话,不许任何人打扰,朝中诸事,无论轻重,皆由内阁定夺。” 张元闭了闭眼,失望而归。但回到内阁,他必须要做所有人的主心骨,面对围上来的阁臣,他也没有半句抱怨,只朝宣帝宫殿的方向拱手,毕恭毕敬道,“陛下命我等全权处理此事。事关国之安危,还望诸位同仁同心共气,不负陛下信重。” 其余几位阁臣自是都应下来。 直至深夜,太监已经来换了几次油灯了,张元才朝众人道,“圣旨已经拟好,只等明日陛下定夺。诸位大人先去歇息吧……” 内阁常有留宿的官员,因此也准备有房间。阁臣们都起身,一一与张元告别,带着一身的疲倦睡下。 睡得正酣之时,忽然被一阵嘈杂声音惊醒,只见屋外院中灯火通明,整个院子亮如白昼。有人叫了几声,守夜的太监却没一个应声,惊慌之下,披了件外套,便匆忙踏出房间。只见一男子立在庭中,廊下遍布兵甲,那男子倒是很恭敬,拱手道,“诸位不必惊慌,末将无意伤害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前去勤政殿……” 官员们惊慌失措,被这阵仗给吓住了,这是……兵变了?
第190章 你看,我已经赢了…… 以张元为首的阁臣一行,来到勤政殿外,长长的宫道四周,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士兵、□□手,举着的火把,将夜色驱散。本该守卫宫闱的禁军侍卫,全都不见踪迹,不知已经被处置了,还是如何。 阁臣们脸色苍白,彼此竟没有一句言语。 勤政殿是陛下的寝宫,是宫中守备最森严的地方,连这地方都已经被控制住,那整个皇宫,都已经尽在那反贼手中……如今把他们压来勤政殿外,还能如何,无外乎是威逼他们臣服,倘若不肯称臣,便是一个死字,血染青砖,命丧九泉。 陆则站在屋檐下,一身染血的盔甲,他神情淡然地看着走进来的阁臣,看到他们看清他后,面上压抑不住的愤怒,还有隐隐的畏惧。 一个阁臣压抑不住情绪,抬手指着他,脸色难看,大骂道,“陆则,你这是要谋逆吗?!你父一生戎马,赤胆忠心,你母乃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克娴内则,如何生出你这等犯上作乱的忤逆之徒?!陛下素日待你宽厚,你竟生此等狼子野心,天必谴你!” 陆则缓步从屋檐阴影中走出,盔甲很重,步子也很沉,一步一个台阶,阁臣们看着他从远处走来,所有的人,甚至刚刚那个怒骂陆则的阁臣,都不由得噤声了。 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陆则师从其父,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只用了半个晚上,就悄无声息地攻下了整个皇城。他一身带血的盔甲,面无表情走过来的样子,像极了杀神。令他们想到前卫国公,陆则的曾祖父,曾因屠城之举为御史所谏言。 张元立在一众阁臣最前面,看着陆则在不远处停下,淡淡的铁锈味已经隐约能闻见了,他脸色一白,冷静下来,抬眼直视不远处的男人,冷静地问,“世子这是何意?难道当真同钱大人所言——世子打算谋逆?” 陆则冷面若神祇般,月色洒在他的眼眸、面上,越发清冷。他长身而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面对张元的质问,陆则只很平静地开口,“张大人误会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陆某今日所为,并非谋逆,而是要……”他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清、君、侧、” 此言一出,阁臣们惊疑万分,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陆则却并没有再解释什么了,负手而立。过了会儿,一队人押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人奋力撕扯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这些贱奴!放开本宫!本宫一定让你生受万剐之刑,死后碎尸万段,弃于荒野,野狗围食!本宫要让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咒骂声间,明安公主瞥见了陆则那张脸,面上神色划过一丝扭曲狰狞,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站直了身子,微微抬着下巴,以蔑视傲人的姿态神情,冷冷看着陆则,质问道,“陆则,你这是要造反吗?!” 她身旁的胡庸,却保持了沉默。 张元看清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转头看向陆则,“世子这究竟是何意?” 陆则仍旧语气平静地道,“清君侧。”他朝前抬了抬手,定声道,“逆贼党首已捉拿到案,请诸位大人与陆某一同面圣。请吧……” 陆则把腰间的刀卸下,随手丢给身侧副将,众人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行至殿门外,正德殿门被徐徐大开,太监已然慌了神,宣帝刚刚被推搡醒,高长海哆哆嗦嗦跪下去,颤着声道,“陛下,卫世子携内阁诸位大人们求见陛下……” 宣帝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非要今晚说?” 高长海跪着,声音还发着颤,低声道,“陛下,卫世子称朝中有人意欲谋逆造反,现下已经捉拿了逆贼……请陛下定夺。” “逆贼?”宣帝整个人一下清醒了,诧异地问,然后就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是很清楚。 “父皇救我……父皇……” 宣帝惊疑,“高长海,朕好像听见明安的声音了?你听见没有?” 高长海额头贴着地面,哆嗦着道,“奴才……奴才听见了。” 宣帝立马起身,动作太快,险些跌倒,一侧同样跪着的高思云赶忙上前,扶住宣帝的手,却惊觉皇帝的手瘦削得青筋毕露,他压下面上的惊色。宣帝却只是缓了缓,便立即道,“快,朕要出去!” 二人服侍帝王换上袍服,宣帝便立即匆匆朝外走去,二人紧随帝王身后,一同进入勤政殿正殿。此时殿内灯火通明,陆则一身盔甲,独自立在左侧,阁臣们则全都站在右侧,面上神色各异,烛火被从那扇窗户中吹进来的风,吹得抖动着,明明暗暗地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宣帝未察觉到臣子的神情,明安看见他,如见到了自己的救星一样,立即哭着喊他,“父皇——父皇救我!” 宣帝皱了眉,登时斥道,“还不快松开公主!” 侍卫看了眼陆则,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开口,便依旧没有松手。宣帝见此情形,心中生怒,“你们是谁的人?胆敢以下犯上?!” 陆则上前一步,“陛下,是微臣的人。” “既明?”宣帝闻声看过去,看见是陆则,心里略微一松,面上怒色也缓了几分,但很快正色道,“朕知晓你与明安不合,但这次你未免做得太过了。明安是女子,便是有哪里做得不对了,你也该宽容些……还不叫他们放人。” 陆则缓缓抬眸,与宣帝的视线对上,眼神中情绪翻滚。 所有人,包括张元,都一下子一颗心悬了起来。这种情况下,陆则如若想要弑君,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逼宫都做了,哪怕他对陆则所谓清君侧的言论有所怀疑,但此时此刻,他却更希望陆则真的只是打算清君侧。 宣帝被看得一怔,训斥的话也说不出了,还是张元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处理反贼一事。还是请陛下先听听卫世子如何说的……” 说完,又看向陆则,低声劝道,“公主尚未定罪,如此却也不妥。还请卫世子命人扶公主坐下……” 陆则沉默了一瞬,朝侍卫点头。 宣帝见明安虽还被捆着,但好歹是好生坐着的,怒气稍退,加上张元从旁劝阻,便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快步走到上首圈椅处,短短几步路而已,他竟略有几分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身子虚晃,等缓过来后,才坐了下去,低声开口,“说罢,什么反贼?又与公主有什么关系?” 悬在夜空的月亮,不知何时隐匿不见了。狂风吹了起来,一扇隔扇被猛地吹开了,灌进来的风,带着股泥草的湿气。 或许要下雨了。众人心中不自觉地想着。 陆则挥了挥手,副将带着几个士兵,押着那个宣帝十分宠幸的道长进来了,还有几个道仆。几人形容狼狈,刀架颈侧,什么仙风道骨也丝毫不剩了,颤颤巍巍就跪了下去。 副将上前,捧着个玉瓶,“世子,这是从这妖道身上搜出来的。” 陆则接过去,手指摩挲了光洁的玉瓶,抬眸望向上首面色惊疑的皇帝,沉声道,“陛下所服丹药中,含有一物,此物名为乌香,西域传入,服用后飘飘欲仙,如登仙境。久之,一日不服,甚至一个时辰不服,初时心情烦闷,动辄雷霆震怒,而后浑身如被虫蚁啮噬,痛不欲生。而这乌香,正是经胡庸之手,送进公主府,再从公主府,送到宫里的。” 宣帝听得脸色大变,这仙丹他起初一日一服,后来在仙长的建议下,一日服用三次,如若真的有毒,这毒岂不是已经深入骨髓了? 阁臣们也不由得低声议论,嗡嗡声中,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去看上首的宣帝在,只觉数月未见,帝王似干瘦许多,眼窝凹陷。张元深吸一口气,上前拱手道,“还请陛下诏御医前来检查此药。” 宣帝阴沉着脸点头。御医很快匆匆赶过来,对于乌香,他未曾听闻过,却提出来了一个建议,试药。有没有毒,试了就知道了。 太监从御兽园搬来几个鸟笼,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药丸化进水中,黄莺雀鸟啄饮,起初无甚征兆,但很快地,激动地扇动起了翅膀,鸣叫声越来越频繁,犹如不知疲倦似的,上下翻飞着翅膀,不停地鸣唱着,异乎寻常的兴奋。身子时不时撞着鸟笼,却犹如不知疼痛似的,慢慢地,不知过了多久,黄莺鸟匍匐在笼子底部,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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