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日后,陆则率京师三大营北上,赴宣府协卫国公平定七王之乱。 同一日,固安玉霞观里,山间不沾俗世,吃斋念经的日子,对永嘉公主而言,倒并不算难熬。她抄好一卷经,正准备叫丫鬟拿去菩萨神像前供着,就看见贴身嬷嬷神色走了进来,神色略带一丝慌乱。 永嘉公主轻声询问,“怎么了?这般慌乱。” 那嬷嬷屈膝,将头垂了下去,回话道,“回公主,静秋没了……” 永嘉公主听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后,便问,“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永嘉作为公主下降卫国公府,当时是从宫里带了许多嬷嬷、仆妇与宫女的。陆家为表对她的尊重,也送来了不少丫鬟婆子。但后来与陆勤心生罅隙后,她便还是更习惯用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这么些年过去,那些跟着出宫的老人,出府养老的养老,嫁人的嫁人,真正还留下的,其实也不算很多了。 静秋便是其中一个,从前负责给她梳发,嫁人后也还留在府里,做了管事娘子。 嬷嬷道,“说是急病没的。走得突然,大夫都来不及施针抓药。” 永嘉沉默下来,良久轻轻地道,“我知道了。她的后事,你派人去和她家里商量商量,尽量多给些补偿。日后倘遇了什么难处,能帮的,也尽量帮一把。” 嬷嬷应下,又安慰了永嘉公主几句,才退下去。等出了屋,这嬷嬷却没立即去做事,而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从后门出了玉霞观,一暗卫从树后出来,上前与她说话。 嬷嬷定了定神,才道,“长公主没有生疑。” 暗卫闻言颔首要走,嬷嬷却迟疑地叫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静秋?” 此番跟着来玉霞观的,都是公主的心腹。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争不吵、行事沉稳的静秋,竟然会被查出身上有毒药。公主待她们一贯宽厚,静秋当年成亲时,公主怜她没有父母,还准备了嫁妆,让她出面给静秋送嫁。 如果不是暗卫查出来,那毒药也生生摆在眼前,她怎么也不会信的,更不会帮他们隐瞒公主。 暗卫却没有同她多说,只道,“她还活着。” 说罢,便钻入了林间,踪迹隐匿不见了。
第192章 我妻子亲手给我戴上,…… 宣府,旷野北风呼啸,穿过成片的白杨林,裹挟着寒气而来。 这里是军队临时驻扎的地方,白日里刚经过一场鏖战,伙夫们点起篝火,引风吹火,火势很快就很旺了,与头顶深蓝夜空挂着的弯月,交相辉映。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米粥煮沸后的浓郁香气,也缓缓在驻地弥漫开来。 陆则带人去查看伤亡情况。数月前,他带兵来到宣府,从父亲手中接过居庸关和土木堡等要塞,还有辽东起兵的藩王。朝中曾想过招降,但藩王似乎是认定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斩杀了前去招降的文官,自立为王。 招降无用,唯一的法子,就是打了。 这一场仗,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也要难。但幸好,在陆则的“提前预言”下,卫国公已经暗中做了准备,没有像前世那样,被蒙古、瓦剌、藩王三方同时起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一次,他们至少还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 陆则离京前,以极其强势的态度,向内阁提了要求。兵部、户部主管粮草供给的,都是他安排的人,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及时的送来,再加上父子二人对敌作战的经验丰富,随着冰雪消融,本来属于蒙古瓦剌的优势也慢慢地不复存在了。 藩王起兵,纵然声势浩大,七王作乱,朝中也一度人心惶惶,但养尊处优了几代的藩王,虽有野心,但论打仗,却比不过纵横沙场几十年的卫国公。父子二人夹击藩王军队于紫荆关,甚至不必歼灭所有敌人,取了藩王首级后,剩下的士兵便都归降了。 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陆则回到营帐,军中大夫来给他包扎伤口。这几个月,几乎每天不是在行军的路上,就是在战场上,虎口刚好又被震裂,几乎一直是血肉模糊的模样。烈酒倾倒在伤口上,血水被冲刷干净,边沿裂开的皮肉泛着白,陆则没有吭声,任由大夫替他包扎好。 大夫起身收拾药箱。陆则的亲兵撩了营帐帘子进来,手中端了烹煮好的肉干和米汤,道,“大人,您行动不便,就在帐中用膳吧……” 陆则摇了摇头,起身出了营帐。士兵们见到他,俱很高兴,又是很敬畏。一个威严善战的将领可以让军中军纪严明,但一个与士兵同吃同住、战场上一马当先的将领,才能让所有人上下一心,凝聚在一起。 陆则自幼与军营、士兵打交道,深谙此道。他并不会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但也从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寻了块矮石坐下,不久便有人将食物端来了,是个粗壮的伙夫,面目憨厚,也不大会说话,只讷讷地道,“大人,今天食的是咸肉和米粥。” 一看就是做的很粗糙的,伙夫只几十个,却要负责这几万人的吃食。因此都是怎么容易怎么做,能水煮就水煮,大锅架起来就能做。当然也就没什么卖相可言了。 陆则也不挑剔,抬手接过去。 伙夫瞥见他腕上的念珠,一颗颗浑圆的,颜色漂亮得他形容不上来,他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听的心思,“大人,您的这个珠子是什么木头做的……颜色真漂亮。我家那口子也带了一串,说是什么高人给的,她宝贝得很,说能保平安,只是不如您的漂亮。等回去了,我也去给她弄一串。” “小叶紫檀。”陆则垂眸,看向那串念珠,眸中眼神缓缓地柔和下来。那日他从苏州离开前,阿芙微微低着头,把这串念珠一圈圈缠到他的手腕上,好像她越认真虔诚,这念珠越能保佑他平安一样。自那日起,他便一直戴着了,后来逼宫、打仗,他也都随身带着。 伙夫似懂非懂的点头,“这料子这么漂亮,一定很贵吧?” 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的军饷够不够用。不过打了胜仗,都会另再发一笔银子,加起来还不够的话,就只能掏他的私房了。 “等仗打赢了,我送你一串。”陆则忽的开口,那伙夫听得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我怎么好拿您的东西……她一个农妇,也不知道东西好坏,就是戴着好玩的。” 陆则倏地笑了下,很浅,随后淡淡地道,“那人倒不算蒙骗你妻子,这是念珠,的确能保平安。我这一串,原是为我妻儿求的,后来我妻子亲手给我戴上,祈求我平安。” 说罢,便没有再同那伙夫多说什么了。 …… 夜里雨下得不小,仿佛连空气都是潮湿的。苏州的春天总是湿润多雨,绵绵的细雨里,一夜过后,木香、山茶、海棠、琼花、油桐花,都被雨水冲洗得娇嫩欲滴,攒在枝头闹哄哄的。 江晚芙现在的月份很大了,不大好走动了,惠娘等人也格外的小心,一大早,吴大夫和石大夫就过来给她请脉,二人倒没有那等“文人相轻”的坏习惯,并不争吵,相处十分融洽,挨个看过脉象后,吴大夫摸了摸胡子,“依我与石大夫看,您临盆的日子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前后可能相差三四天的样子。” 惠娘听了这话,一下子紧张起来了。等二人走后,还把白嬷嬷请过来了。 白嬷嬷是女子,要方便得多,让惠娘扶了江晚芙进屋,脱去春衫,上手仔细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足有一刻钟,才道,“奴婢看,日子差不多就是大夫说的那几天。您的胎相一直很好,养得也仔细。这肚子不是越大越好的,小了胎儿不容易长成,但大了,胎儿个头也容易养得太大,大人分娩的时候,就很艰难的。您这样是恰恰好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白嬷嬷说话总是如此,有的放矢,有理有据,并非单纯地拍胸脯保证什么,叫人听了就十分信服。江晚芙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露出了淡淡的笑,“这段日子就要劳嬷嬷多受累了。” 白嬷嬷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产房半个月前就布置好了,奴婢每日都派人用艾草熏两遍。您放心便是,定是事事都顺顺利利的。” 江晚芙点头,惠娘送白嬷嬷出去,回来后还跟江晚芙感慨,“老夫人真是有远见,把白嬷嬷请了回来。有她在,真如有了个定海神针一般。” 她自己也生过孩子,但真没积累什么经验,当时就是无头苍蝇似的,疼得要死要活的,还害怕得不行。现在想起来那一天,还是会觉得后怕。 夜里又下了雨,江晚芙很早就睡下了,她现在身子沉,夜里便睡得很浅,还时不时要起夜,陆则不在,惠娘索性也不安排人在外间了,干脆内间弄了张小榻,白日里搬走了,夜里就弄回来,专门给守夜的丫鬟。 外边传来些许动静,江晚芙就醒了过来,她叫了纤云一声,纤云也立马起来了,走过来问她,“您是要起来吗?还是想翻身?” 江晚芙轻轻摇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你出去看看。” 纤云把在外间的云露叫进来,便出去了。过了会儿,便回来回话了,“护院发现了个行迹鬼祟的婆子,不过您放心,已经被白参将带人拿下了。” 白平做事很谨慎,前段日子棣棠院有几个粗使,每天早上来运秽物的,看见库房的炭,偷了点想运出去卖,才第一天,就被白平给揪出来了。江晚芙倒也不担心什么,知道是什么事,点了点头,就睡下了。 第二日,白平却主动过来找她了。 江晚芙听他说完,有些惊讶,“那婆子要见我?是夫人派她来的?” 白平颔首,把情况说了。区区一个婆子,对他而言,查清楚底细是很容易的。的确是杨氏身边的下人不错。如果只是下人,那他直接处理了便是。但杨氏是夫人的继母,他便不好擅自拿主意了。 江晚芙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杨氏派人偷偷来找她干嘛,但还是让白平把人带进来了。 婆子被审问了一整夜,吓得不轻,被提进来前还收拾了一下,但脸色也很不好,战战兢兢的跪下去,“奴婢周氏见过大小姐。” 江晚芙点点头,“他们说你要见我,说吧,什么事。” 周婆子迟疑了会儿,左右看了看,江晚芙见她神情,便道,“你说便是,他们都是我的人。” 那周婆子怕江晚芙不耐烦,也不敢多耽误,咬牙开了口,“……大小姐,夫人让奴婢告诉您。当年先夫人并不是简单的病故,而是另有其因。您如果想知道真相,就避开老爷,与夫人见一面。” 她说完,悄悄抬起头,看了眼江晚芙,却见她整张脸已经冷了下来,神情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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