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自然知道,陆则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又忍不住会把人朝最坏的方面想,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把最坏的打算想一遍,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不至于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哪怕没半点法子,至少能表现得体面些。 “再准备一床锦衾吧。”江晚芙轻轻道。 惠娘便应声下去,等到夜里的时候,床榻上果然摆了两床被子。 陆则抄过一卷经,搁下笔,走回内室中间。 江晚芙正靠着引枕打络子,她今晚有点心不在焉,错了几回,待回过神来,又拆开要改。 陆则见她拆了改,便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走络子。 江晚芙下意识仰脸看他,却见陆则将络子放到一边的笸箩里,淡淡道,“乏了便不要打了,安置吧。” 江晚芙颔首应了,待到床榻上,瞥见床上多了一床锦衾的时候,陆则一愣。 江晚芙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榻里侧,见状,抿着唇,轻声解释道,“这几日夜里冷得厉害,我喝了药,又爱起夜,别害得夫君也睡不好。” 陆则听了,倒没说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出了内室。 江晚芙还当他默许了,见他出去,也没多想,正准备躺下,过了会儿,却见纤云进来了。 手里抱着厚厚的锦衾,身后跟着打下手的小丫鬟,手里提着炉子。 纤云抱着锦衾上前,屈了屈膝,道,“世子道,娘子觉得夜里冷,吩咐换一床厚实些的。再添个炉子。” 说罢,便把原先两床都撤下去了,只余那床又厚又软的正红锦衾,铺好锦衾,摆好炉子,纤云便领着小丫鬟退下去了。 江晚芙还没反应过来,陆则已经回来了,换了寝衣,见床榻上只剩一床被褥,便走过来,他躺下后,两人便离得很近很近了。 江晚芙侧躺着,下颌抵着他的肩,大抵是习武的缘故,陆则就像个大暖炉一样,身上热烘烘的,怎么折腾都不冷。只这样靠着,都觉得很暖和。 “这样还冷吗?”陆则忽的开口。 江晚芙没作声,本来就是找的借口,眼下又是厚被褥,又是添了炉子,她哪里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摇摇头,小声道,“不冷了。” 陆则便也不再说什么。 丫鬟进来吹了灯,屋里一下子暗了下去,只余庑廊下的灯笼,柔和的光,被窗绢细细筛过,落在屋里的地上。 帐子昏暗着,江晚芙有点睡不着,但也不愿意胡思乱想,索性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陆则也还没睡,他的睡相一直很端正,基本是规整躺着,从前一个人睡的床,如今添了个人,其实不算拥挤,但总感觉是不一样了。 他平躺了会儿,想了会儿朝堂里的事,回过神来,却见以往入睡后,便因畏寒,习惯性朝他怀里拱的小娘子,今日没半点儿动静,又等了片刻,只听见轻柔的呼吸。 以往还没入睡,怀中蜷进个柔软的身子,小猫似的,粘人得紧,陆则心里偶尔会想,当真是有些娇气的,真不知她没嫁给他的时候,夜里是怎么过的,这样怕冷。 但今日江晚芙不靠过来了,他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怀里空荡荡的。 闭眼等了会儿,陆则到底是侧过身,伸手拥住小娘子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娇气就娇气吧,他纵着就是了,总比冻病了好,想起小娘子这几日病怏怏的样子,陆则就没缘由的妥协了。 . 翌日,江晚芙醒的很早,昨晚一夜好眠。 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纤云和菱枝推门进来,一个替她梳洗,一个把今日要穿的衣裳捧给她看。 纤云边替她梳头发,边道,“娘子今日精神真好。” 江晚芙也点点头。生病的时候,总有些怏怏的,身上乏,食欲不振,今日一早起来,她便觉得好多了,也有胃口了。 人舒服了,连思绪也清晰了许多,病着的时候,多少有些自怨自艾,想这想那,眼下身上舒服了,人也跟着清醒了。 什么这啊那啊的,谨慎些是应该的,但太谨慎,可就是杞人忧天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日后真的有什么,她问心无愧,不后悔就好了,至于其它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纠结也无用。 所以,顺其自然吧…… 想通了,江晚芙也不纠结了,更没必要刻意疏远陆则,如平常那样待他,见他练拳回来,迎上去,用汗巾替他擦汗,顺便轻声问他。 “夫君早膳想用什么?” 陆则倒浑然不知她这番翻来覆去的女儿家心思,只随口道,“都行。” 江晚芙点点头,放下汗巾,吩咐纤云去叫膳了。 用过早膳,江晚芙靠着软枕继续打络子,这回心里没什么事,手上自然顺畅,没一会儿,便打好了。 她刚放下玉佩,却见惠娘进来了,递上张单子,道,“立雪堂下月的份例送来了,娘子要看看吗?” 自然是要看的,立雪堂的这些庶务,陆则一贯是不管的,也没有哪家郎君管着屋里这点琐碎小事的,从前都是嬷嬷管着,如今江晚芙进了门,便都交到她手里了。 她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其中一处。 “潞绸 四匹” “纱 十二匹” 她翻过之前的月例单子,四季的份例不一样,但四季里的三个月,却是一样的。上月的月例单子,她才看过,和这个月的比,却是对不上的。 惠娘见自家主子不作声,便问,“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晚芙也没把话说死,只道,“送月例的嬷嬷可走了?” 惠娘摇头,“还没走。” 江晚芙便道,“那你去问问,这潞绸和纱的数目,和先前不一样,可是有什么变动。” 惠娘应下,忙出了正屋,过了会儿,回来了,道,“那嬷嬷说不清,道自己是替别人的活计,若要问,只怕要去问二夫人。咱们……” 她的语气有点迟疑,按她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为了区区些绸缎料子去问。这些东西,立雪堂库房里堆得满满的,犯不上。 江晚芙又看了遍那月例单子,语气仍是轻柔和缓,说的话却很直接,道,“惠娘,你取我的对牌,跟着那嬷嬷去问个清楚。” 少两匹料子,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库房里多的是,但糊涂账却是不行的。立雪堂的庶务既然是她管着,那她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来。 惠娘应下,很快出去了。到了二房处,负责发放份例的孙嬷嬷一听,忙接过月例单子,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一拍脑袋,道,“果真是弄错了。瞧我这糊涂劲儿。” 又赶忙拉着惠娘,说了一通好话,一口一个好妹子,解释了一遍,道,“劳妹子替我同二夫人说说情,实在是这几日忙昏头了。这就补上,这就补上!” 惠娘颔首应下,孙嬷嬷十分殷勤,又喊了三四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将补上的绸缎抱上,跟着惠娘去趟立雪堂。 惠娘倒是客客气气的,虽来之前有些忐忑,可真到了二房,也是不卑不亢,没给自家主子丢脸,她站在门口,笑着道,“不必送了。我家夫人也说了,中馈事多,难免有疏忽,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嬷嬷忙不迭道,“二夫人心善。好妹妹定为我美言几句,下回老姐姐请你吃酒,你可一定不要推辞……” 两人寒暄几句,惠娘道还要回去回话,便带着小丫鬟们走了。 孙嬷嬷站在门口,见惠娘走远,却没回屋,扭头手朝袖子里缩了缩,去了二房正屋,守门的丫鬟通传过后,她便进了屋。 庄氏正靠在软榻上小憩,她的奶嬷嬷替她揉着头。昨晚陆二爷歇在她屋里,大半夜的,荃姨娘屋里的丫鬟跑过来,说荃姨娘腹痛难忍,疼了大半宿了,人已经昏过去了。 荃姨娘是去年进的门,是陆二爷门下个官员送的,是庶女,也通几分文墨,陆二爷正有几分新鲜。庄氏虽心里烦得很,可到底是要作出贤惠样子,取了对牌,叫嬷嬷去请大夫。 结果大夫来了后,竟是诊出个喜脉。 这下,庄氏如何还能睡得着,后半夜都怄得不行,醒来也是头疼。她闭着眼,皱着眉问,“怎么样?” 孙嬷嬷垂着手,把惠娘来问的事情说了,又道,“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补上了。” 庄氏听罢,久没作声,半晌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奶嬷嬷继续替她揉着,轻声开口,“夫人何必忧心,世子夫人刚进门,都还没在府里站稳,这中馈您管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有过半分差错,她如何就能替得了您……” 庄氏听了这话,却只是皱着眉没作声。 中馈不好管,但也没那么难,肯学、有胆量、细心,一旦上了手,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刻意借月例之事试探,本以为,江晚芙一个刚进门的新妇,家世不高,庶务上又没有亲娘教导,在府里应当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好拿捏得很,定然会忍着,哪晓得,她居然真的敢差人过来问。 不卑不亢,丁点儿不怕事。 这看上去可不像是好拿捏的……
第56章 惠娘带着补上的料子回来,江晚芙也只看了眼,便让收进库房了。 看那三个小丫鬟年纪小,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便一人赏了个十个大钱。 也没多给,府里规矩再好,但下人里,总是还有高低的,像这种刚留头的小丫鬟,干不了什么重活,是下人里最低的,也就是十个大钱,教她们的婆子看不上,真要给什么贵重的,肯定是要“上供”的。 这种事情,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很难管得住。 小丫鬟们收了钱,还愣愣要给她磕头,江晚芙没让她们磕,直接让她们回去了。 惠娘看着有些不忍,道,“还这样小呢。” 江晚芙倒是摇摇头,“多是家里养不活了,才想法子送出来的。能到国公府,总算是个正经地方,以后赎身嫁人,也容易些。” 说过几句,江晚芙便没再管月例的事情了。 下午的时候,大夫来了一回,给她请脉。这回来的不是郑院判,是府里常用的大夫,姓吴,叫吴别山,五十几了,祖上三代从医。这回倒是摸着胡子,语气也松快了,道,“夫人已经大好了,再不用吃药了。” 惠娘几个听了,自是高兴不已。 江晚芙听了,轻轻颔首,想到大夫冒雪来府里,便朝惠娘道,“等会儿包匹素缎,一并给吴大夫带上。” 说罢,朝拱手要推辞的吴别山道,“您别急着推辞,上回听说,您家里萱姐儿要出嫁,权当我给她添的嫁妆了。” 要是别的,吴别山指不定还不敢收。东西好拿,人情欠下可不好还,但他快四十才得了萱姐儿,老来得女,疼得不行,如今要出嫁了,自然盼着她能风风光光出嫁。世子夫人送出手的东西,肯定是差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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