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战火暂消,我偷偷地打量几眼立在一旁的几位男子。 一个十指葱葱、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年。 一个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瞟我一眼差点儿把我的魂儿都勾没了。 还有一位,端的是高山白雪、清冷持重,竟有半分季霖先生的风骨。 想到季霖那张脸,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行,夫子已然见识过我的虎狼之姿,若再看到我房里「海纳百川」,岂不坐实了我温家放浪形骸。 如此非把圣贤气走不可。 我惋惜地扫了一眼几位男子,给了我爹一个安抚的眼神。 走到我娘身后一边捶着肩,一边惋惜道: 「说来说去,娘是为我委屈我知道,可如今府上还有贵客呢,夫子初来乍到便见到我们府上鸡飞狗跳的,也不合适是不是?」 「这几位男子既已买来,不如便先跟着我去书坊干活。其他的,再慢慢地培养,也不急于一时。」 听到季霖的名讳,我娘也终于有所松动,飞快地瞥了我爹一眼。 顺杆下来:「如此倒也妥帖,只是还有句话我今天在这儿说明白了,温年的婚事,谁也不许再替她做主。」 我爹轻哼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挥挥手遣退了几位美男。 眼见诸事和平,我转身出去唤丫鬟上早膳。 迎面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临摔倒之际,被人手扶了一把。 我颤巍巍地仰头看清来人的脸,腿一软往下滑,彻底地给跪了。 季霖轻笑一声,如沐春风的样子仿佛已经满血复活。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夫子来了。」 爹娘一道满脸堆笑相迎。 又扶了我一把,问我: 「你怎么了?」 我口齿不清道:「习......习惯了。」 我爹贴心地替我补充解释着: 「小女温年从前也有一位算术先生,为人严苛,是以她一见夫子就本能地有些害怕,季先生见笑了。」 季霖温温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顶:「无妨。」 我浑身一僵。 他拍我头顶?他什么意思?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然而一行人仿佛都没有看到这一动作般,再自然不过地拥着他到饭桌前坐下。 只有我脸上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我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坐在我对面,一边跟着缓缓地坐下。 然后「啪」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一旁的温钰惊呼:「阿姐你怎么了!凳子在这儿呢。」 我捂着屁股艰难地爬起来,拍拍灰,找准凳子,重新坐下。 微笑着说没事,大家吃饭,吃饭。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5 众人的目光重新移回夫子身上。 作为一家之主,我爹首先发话,亲切地问道: 「夫子昨夜初次宿在府上,客房环境简陋,不知夫子可安眠否?」 季霖小口喝了一勺粥,一边细嚼着一边闲闲地将目光投向了我。 一阵沉默后,众人也将目光投向了我。 吓得我赶紧低头大口吸溜吸溜地喝粥,试图用这个声音掩盖下我怦怦的心跳。 就在我以为他要告发我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 冲我爹有礼地一笑: 「多亏府上人的照料,季某一夜好眠。」 他将「照料」二字咬得格外重,我爹却浑然不知,呵呵地笑着: 「那就好那就好。」 我放下心来,跟着呵呵地笑着。 没一会,温钰似是想起什么,殷勤地给夫子剥了一颗圆滚滚的鸡蛋,放在碟子里呈了过去。 「早上夫子说身体不适,您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我拿包子的手一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接过碟子,勾唇一笑,转而递到了我面前。 「温姑娘脸色不好,看起来更需要补补。」 狗男人又内涵我。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笑: 「多谢夫子。」 这顿早饭实在吃得艰难。 我如坐针毡,便拿了两个包子,借口书坊有事先离开了。 6 直到进了书坊,闻到阵阵纸香、墨香,我才定下心神。 我们温家世代经营书坊,结识无数民间英才,所开书社遍布扬州。 这是最大的一间,负责收录各方原稿,目前在我名下。 刘管事走过来告诉我,书坊收到了怨铃先生的新作,请我过目。 我急步过去,打开木盒一一地翻看。 下笔如神,不疏不慢。 合作五年之久,他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 一首长词借着舞女的口吻,歌遍百姓深受徭役之苦。 一篇《有为》,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当朝腐朽、忠奸不辨,指出底层土质不均,农民手持收成最差的土地,却需上交同等的赋税,于理不合。 文末先生大胆地提出革新之法,条条从百姓出发,道道为富国强兵之路。 令我心潮澎湃。 只有他,才能写出如此出尘革新,锋利之余又充斥着满腔爱国爱民之情的作品。 我生在富贵之家,却在他的诗词篇章中,仿佛亲自走过寸寸贫瘠之地,又仿佛亲眼看到为了一斗米穷卖儿女的人间悲剧。 何处有怨气,何处便有怨铃。 先生的画、先生的诗、先生的词曲,无一不彰显着胸怀天下的当世大才。 可普天之下,只有我温家,敢于收录、誊抄、传播他的大作。 他的言辞涉及议政,触犯到许多底层官员的利益,即便在民间广得推崇,也很难走到更高层的眼中。 我亲自将先生的新作给每个子店都抄录了一份,吩咐刘管事着紧安排下去。 7 等我做完这些,从书坊出来时,天已半黑。 我前脚刚登上马车,便见周围围过来一群衙役,当中还有一位熟人,孟依依。 知县的女儿,也是我的竹马──景卿新攀上的未婚夫人。 该说不说,他俩一个背信弃义,一个胸大无脑,还挺配。 孟依依雄赳赳气昂昂地将我押回县衙,边走还边嘚瑟地道: 「我说温年,你跟这个怨铃先生到底什么关系啊?都为他进了衙门这么多回,还抄录他的作品呢。」 我睨她一眼,木然道:「叫你多读书,你偏要去放牛。」 她急了,双手叉腰:「放肆!你一介商流,竟敢辱骂朝廷官员。」 我叹口气,提醒她。 「穿朝服的是你爹,不是你。真论起来,你无端地扣押无辜百姓,才是触犯律法。」 她冷笑一声,亮出手里的衙令: 「还以为自己无辜呢,你包庇文人怨铃,证据确凿,进去跟我爹说去吧!」 言罢她使劲儿一推,将我推进空荡荡的县衙后堂里。 我环顾四周,没有守卫,也没有百姓,一个看客也没有。 只有知县大人独自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品茗。 我淡笑一声:「知县大人趁夜约见我,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他将茶杯轻轻地一放,看着我的眼神不怒自威。 「听闻怨铃又有新作送去了你的书坊,你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他乃朝廷待审的反动分子!你若再助纣为虐,届时别怪本官连你一起定罪。」 「知县大人连将其作品呈至圣上过目的勇气都没有,就给他定性为反派,才是妄揣圣意吧。」 「温年!你别以为本官不敢动你。」 我笑笑:「您也清楚,与温家交好的文人无数,若我在扬州无端地出事,免不了会有汴京的朋友替我上禀讨伐。知县大人,温年只是一名弱女子,不敢与您为难,只求大人能高抬贵手,保民间一方言论自由。」 知县大人拧眉盯了我半晌,闭着眼挥挥手叫我滚了。 8 我麻溜地滚了。 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外面下起大雨,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溅起层层水花。 我顶着身上的书袋冲进马车里,身上湿了一半。 到了家门前,我掀起车帘,头顶书袋正准备继续冲。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纤白不染尘埃,在瓢泼的雨光里微微地泛着冷意。 手上是一柄竹骨伞,堪堪地停在我头顶。 我一抬头,便撞进季霖映照着水光的眼里。 他一手撑伞,一手稳稳地扶了我一把。 又再自然不过地拿过我手里的书袋,侧背在肩上。 我微微地晃神,顺着他的手跳下马车后,才反应过来夫子撑伞,扶我下车,为我拎书。 这都是下人做的事情,使不得使不得。 我点头哈腰地去夺他手里的伞: 「夫子矜贵,怎可劳烦您替我撑伞。」 「矜不矜贵的,昨夜也没见你怜惜。」 他脚步未停,手上半分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小心脚下。」 他一提昨夜,我登时缩回手不敢说话。 垂头看着脚下,默默地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他侧头瞟我一眼,嗓音清润:「晚饭都没回家吃,你该不会是怕我?」 「没......没有。」感觉还不大有说服力,我又补充道,「书坊近日比较忙。」 他点点头:「那温姑娘看,我可够格去你书坊打杂?」 我偷偷地抬眼看他,清俊的眉眼里略带戏谑。 我干干地扯出一个笑容:「夫子说笑了。」 以他的身份,我给他打杂还差不多。 「我说真的。」他却无比认真地看着我,「我想做两份工。」 顿了顿又道:「正经的那种。」 「正经」二字一下让我想到一些不正经的事情,脸上一阵红红绿绿。 我怀疑他在记恨我,可我没有证据。 我还不能拒绝他。 温钰的夫子就是我整个温家的夫子。 师大于父,夫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不能叫作无理取闹。 9 于是次日,我小小的马车上一下子多了五个人。 三个美人,一个季霖,带着一个温钰。 我觉得马儿和我都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 温钰在我旁边睡得四仰八叉,无忧无虑。 三位美男哀哀戚戚地看着我,把我手里的包子都看得有些僵硬。 季霖与他们几个面对面坐着,沉默一阵后,眉尖轻蹙:「这几位是?」 我舔了舔唇,斟酌着言辞预备解释。 还未开口,云逸红着脸,垂眸小声道:「我们都是,小姐的面首......」 云逸就是三位美男中,那个纯情少年。 他声音极轻,在一片沉寂的马车里却宛如惊雷。 我眼睁睁地看着沉静如远山的夫子不可置信地后仰半分,眉峰微挑,瞳仁裂开一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3 首页 上一页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