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我转身走开,行至阴影处,又顿住,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看到小厮附耳同他说完后,他怔愣一瞬,清亮的眼微微地一晃。 场上众人,亦有与我相交的好友,狐疑地问道: 「如何,温姑娘不来了?」 「她身体不适。」季霖起身笑笑,「我回去看看。」 言罢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时面若冰霜,让我心下一颤。 我急忙躲开,从另一条小道出去,叫了马车回府。 19 回到府上,我琢磨着怎么应对他的怒气。 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曾开始,连结束的措辞都不需要了。 可他出现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质问,甚至都没有问我为何不辞而别。 只是冷静地看着我,声音克制而凉薄: 「身体还好吗?」 我胡乱地应了两声,他又问了些其他的日常,我皆冷淡地敷衍而过。 最终,他便只是抿唇点点头,转身走了。 之后几日,皆是如此。 直到雨过天晴,书坊重开。 云逸拿着书坊的新书目录来我房里找我。 我坐在桌前,偶尔指点一处,他俯身同我解释。 忽而一片雪白的衣角映入眼帘。 季霖站在我们面前,一袭白衣衬得他丰神俊逸,又有些正经。 他漠然地盯云逸一瞬,转而长睫垂下,垂头看我: 「你有空吗?」 我心里一紧,还有些涩涩的:「有些忙。」 他不置可否地道:「我在外面等你。」 言罢他抬脚出去,我心里也越发隙闷。 接下来云逸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拿不定主意,皆让他自行处理。 等他走后,我缓缓地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门。 季霖双手抱胸,斜斜地倚在廊檐下的柱子上,侧头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尽量稳住声音: 「你找我有事吗?」 他转过头来看我,神情淡漠、目光沉静,看不出悲喜。 「温年,你又一次,对我腻了,是吗?」 我心里一痛,又有些震惊。 这个「又」字,该如何理解。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地念着: 「温年姑娘,你真是,同三年前一样,擅长始乱终弃。」 言罢他再不管瞪大眼睛、僵立原地的我,从我身旁离去。 徒留我在原地,脑中一阵嗡鸣。 他方才念的那几句,分明就是我给书信另一端那位公子的最后一封回信。 可又有哪里不对。 我特意地查看过季霖的字迹,是自成一派的虎跃行书。 与那位公子的簪花小楷,全然不同。 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什么,却又在片刻间,全然失去。 始乱终弃的人,当真是我吗? 20 晚间,我在春风楼定了个正经包间,宴请三位美男。 他们入府已有小半年,如今在书坊也各有所成。 我给他们一人一笔银钱,表明遣散的意图。 往后,书坊他们仍可去;温家,便不必再回了。 其余两位听此一说,皆喜不自禁,举杯向我致谢。 唯有云逸略微白了脸,很快地又被热烈的气氛掩盖。 言语间免不了推杯换盏。 想着果酒不醉人,我放肆地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起来。 脑子飘飘然起来时,仿佛心里的沉重也能轻一些,不至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理智只剩几许残存时,我意识到该离开了。 我晃悠悠地起身,奇怪的是脑子尚且清醒,手脚竟有些使不上力气。 紧接着,云逸的脸在我面前逐渐地放大。 「阿姐要走了吗?」 他不复平日里单纯的模样,笑得有些古怪: 「阿姐真要丢下我吗?」 我猛地甩了甩头,伸手想将他推开一些,却软软地使不上力气,倒像推就。 云逸顺势握住我的手,脸凑到极近,在我唇边磨砂。 「阿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我心下警铃大作,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嘴。 侧头发现其余两位男子,也早已醉倒在桌边。 我死死地咬牙,浑身气力逐渐流失,意识昏昏沉沉。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他身上。 我醒来时,是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只着一件寝衣...... 身旁一位男子,却不是云逸,而是那位肖似季霖的男子。 我猛地坐起,捂住嘴死死地盯着他。 他脸上毫无生气,裸露的胸前没有起伏。 安静的房间里竟听不到一丝的呼吸。 我脑中疯狂地嗡鸣,鼓起勇气探他的鼻息。 又猛地缩回手,跌跌撞撞地爬下床。 捡起凌乱的衣衫想往身上套,手却抖得不像话。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模糊了视线,衣衫在我手上越理越乱。 忽而「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一片天光之中,季霖立在门口,一瞬愕然后,眼里满是惊痛。 「都别进来。」 他高声吩咐一句后,沉着脸蹲到我面前。 一手按住我的脑袋,将我揉进怀里。 我在他怀里浑身发抖,哭出声来:「我没有......不是我......」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我裹住,眼尾红得吓人, 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安定人心: 「我知道,交给我,别怕.....」 言罢他在我额头轻轻地一吻,又扯起一片衣角将我的脸也盖起来。 将我抱起来,抬脚出去。 我紧紧地缩进他怀里,透过小小的缝隙看见门外站了一众官兵。 知县大人也在。 一群看客议论纷纷,依稀听见「温姑娘」「狎妓至死」几个字。 我往里缩了缩。 季霖顿住脚步,寒凉吩咐:「尸体带去尸检,云逸等人带回衙门关押!」 耳边传来知县大人略微犹豫的声音: 「温年姑娘......恐怕也得带走。」 「本官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季霖胸腔狠狠地震动,极力地压制着怒气,「放心,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21 回到府上,季霖将我放到床上。 我躲进被子里,听见门外母亲哭哭啼啼的声音: 「是我害了我儿......」 季霖隐约地安抚了几句,轻轻地关上门,坐在我床边。 沉默许久,我仍不愿露头,恨不能就在这一片狭小中死去。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季霖试探着伸手进来,微微地勾住我的小指,轻轻地开口: 「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目标是我。怨铃,也是季霖。」 我心头一跳,惊诧万分。 却仍未动,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据他所说,此事牵连甚广。 扬州知府统辖整个扬州地区,却私扣民粮。 以官府的名义低价征收,又私自高价放入民间盈利。 如今扬州连连大雨,粮食无收,周边多县早已青黄不接,难民四起。 官府却无粮可拨。 他们怕此事败露,才千方百计地阻止季霖谏言,以及阻止他进京赶考。 殊不知,新任银青光禄大夫宋先生乃季霖恩师。 此事关键证据,并土地改革之策,他早呈与恩师,递交官家。 官家大喜,称季霖大才,乃凤毛麟角。 今晨圣旨已下发至扬州,灾情紧急,命季霖暂代扬州知府,彻查前任知府民粮一事。 另借此次扬州水患大开粮仓之机,以扬州城为试点,开始实行土地改革之策。 推行官方借贷策,贫苦百姓可向官府贷粮,丰成时偿还即可。 避免粮价被恶意操控,百姓陷入民间高利贷、永无存粮的恶性怪圈。 「对不起,温年。」他声音干涩,语气里是少有的颓败,「是我连累了你。」 我从被子里露出一点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这段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难怪常见他周身疲惫,可即便如此,他仍愿借着诗会的由头带我出门游玩。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腿间。 努力地笑着,戏谑道: 「我还以为怨铃先生是一位六旬老伯,竟然也是你。」 见我笑了,他眸子重新亮起来,拍拍我的头: 「谁还没几个小号的。」 「这么说,同我书信来往的公子,也是你?」 「嗯,簪花小楷,只给你写过。」 沉默一阵后,我扣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要走了?」 灾情当前,他作为新任知府,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知县那边我会去说,我亲自替你担保,你不用进衙门,案子让他们去查,你在家好好休息便是。」 他将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温年,这一次,等我。」 我捏了捏他的手,扯出一个笑来:「好。」 22 官府那边催得急,季霖匆匆地陪我吃了午饭后,便动身去了下面的县里,处理灾情。 他走后,爹娘又来安抚我一阵,暗示我这几天就在家休息,不要出门。 想来是外面对我风言风语颇多。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 从我踏入书坊那一刻起,早已违背纲常。 有夸我巾帼不让须眉的,也有辱我不守妇节的。 我并不仰仗他们而活,是以他们怎么看我我毫不在意。 可我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季霖所说,云逸当是前任知府的人。 他自认为有知府庇护,胸有成竹,做得很明显。 酒有问题,人命与我无关,相信不日衙门便能查清楚。 可我跟云逸,他有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阴暗的地牢里,云逸仍是一身洁净。 他歪头看我:「阿姐,你来看我啦?」 「别叫我阿姐。」 我伸手摘下帷帽,漠然地看他: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留在府里。」 他缓缓地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 「阿姐,除我爹娘之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教我读书,留我在书坊看账,我原本是不识几个字的人,是你让我发现我在算术上竟有几分天赋;让我发现,原来我靠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我嗤笑一声:「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猛地抬头看我,眉头轻皱,茫然又委屈: 「知府大人以我爹娘的性命要挟,我也没有办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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