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惊了一下。 在中原,庶子虽不比嫡子尊贵,但哪里有人要给嫡子做仆从的? 见我诧异,他苦笑了一下,说,高丽法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从母贱,他父亲虽是权臣,可母亲只是一个女奴,故而自己也要做仆从。 庶子不能与贵女通婚,一生卑贱如泥。 我便试探说,我听说突厥人并非如此,只讲强者为尊,我大唐虽然也分嫡庶,但庶子庶女亦是贵人,不至于为奴为婢。 他静默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好半天才说:「既如此,你愿意留在阿史那王子身边,也好,只是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我好奇不已,问他,究竟是何不情之请。 他说:「金珠我都赠给你,只求你日后见了高婵公主,可以多帮她一点。她如今不过十六,却要远赴漠北嫁给五十几岁的可汗,心中定然苦闷,有你在身边,也算多一个伴。」 这人似乎对他嫡兄和裴曜的密谋一无所知,目光悠远,眼里都是哀伤之意。 我刚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暴喝:「哪里来的贱奴,也敢觊觎我的宝珠?」 回头一看,裴曜满脸怒容,一把就上前将此人的衣领提了起来。 我见状,心思一转,突然站起来,拍手大笑:「杀了他,杀了他!」 裴曜一愣,那高丽奴也一愣,前者抬起了眉,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后者面色越发白,一双眸子里都是受伤的神情。 「狗突厥,你快杀了这高丽人,他是渊男敦的弟弟,你杀了他,就不用去迎什么高丽公主啦!」 我拍着手笑道。 裴曜闻言,手一松,让那高丽奴得了自由,他却也不跑,只跪地请罚。 我见状一撇嘴,转身就要进帐,衣领却猛地被裴曜扯住,一个没站稳,又跌入了他怀中。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高丽奴:「你怎知他是渊男敦的弟弟?」 我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他说的呀。」 裴曜咬牙切齿:「不要仗着爷宠你,就勾三搭四。」 我把脖子一伸:「有种便杀了我!」 裴曜狠狠一跺脚,一副被我气得三尸神暴跳的模样,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高丽奴,怒骂了一声:「滚!」 高丽奴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半晌没有动,我连忙冲他挤眉弄眼,口型示意他快走。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多话,起身一礼,转身离去。 入得帐内,我将一切与裴曜讲明,告诉他此人似乎对那即将与突厥和亲的高丽公主十分上心,恐怕是公主的小情郎,只是碍于卑贱的庶子身份,与之有缘无分。 裴曜闻言,看了看高丽奴赠我的金珠,陷入了沉思之中。 次日就是他去迎亲的日子,我无法随他进城,他计划让我在大军进攻平壤之前赶去与大军汇合。 我虽然不愿意离开他,但也并无其他办法,只得按照这个计划与他继续探讨,商定好一切,便搂在一处,多少有些依依惜别之意。 万万没想到,我的身份,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了。 (十六) 高丽人是夜夜都要宴饮的,此时进入十一月,北风呼啸,偶有飘雪,北地人确实习惯喝酒御寒,裴曜的酒量也是这样练出来的。 酒过三巡,众人正陶陶然得意忘形、手舞足蹈之时,那个被我用酒水泼过脚的女伎,颤颤巍巍就把一杯酒泼了我一身。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满脸做作的惊讶之色,还假惺惺过来帮我用帕子擦拭,可一低头,我心一凉,刚想捂住胸前氤氲出的墨色,已经被女伎拉开了臂膀。 渊男敦的双目渐渐眯了起来,说:「把此女的外衣除来我看。」 我见事情已经暴露,便伸手撕扯了怀中的图纸,都塞在口中狼吞虎咽。我这一动,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众人七手八脚过来拉我,我却只顾着吞咽被酒水浸染的辛辣纸张,等几个高丽人将我制住,纸张多数已下肚。 裴曜此刻方才起身,缓缓向我走来。 渊男敦的目光亦是转向了他,眼眸中亦是充满了怀疑。 裴曜捏住我的下巴,问我:「你是哪里的探子?」 我笑了:「与你何干?」 他一耳光扇在了我脸上,将我打得一个趔趄,冷冷骂道:「养不熟的狼崽子。」 我骤然被打,虽然明知他是演戏,心中亦是忍不住升起了一番浓浓愤恨,转过头来,阴恻恻望着他:「养得熟的是狗!我好端端一个人,凭什么给你做狗,我呸!」 渊男敦虽然对裴曜戒心未消,却没有立刻撕破脸,只说:「贺延,让开,我们搜一搜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裴曜却一把揪住我的领子,猛地把我从两个人手中拽了过来,倨傲地抬着下巴,冷冷道:「我阿史那贺延的女人,便是搜身,也要亲自来搜。」 不等别人反应,伸手挥开了桌案上的饮食酒水,猛然把我按了上去,伸手一撕,便把我腰带扯了下来,下一瞬间,就裂开了我的衣襟。 我啊的一声惨叫,死命挣扎,又伸腿去蹬他,一边蹬一边喊:「狗突厥,快点滚!我才不是你的女人!我的夫君,是盖世的英雄,你算什么,你也配!」 裴曜三两下就按住了我的手脚,让我的踢踹变成了不住扑腾,面目阴沉地压住我的手脚,冷冷道:「夫君?珠珠儿还有什么夫君?就是他派你来,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以此探听情报的吗?这种人中禽兽,你还当他是夫君,贱人!」 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竭力嘶喊了起来:「他没有!是我自己愿意替他分忧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他提鞋都不配!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管你如何欺辱我,我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好,吾今天就请所有人看一看,到底谁才是你男人!」 裴曜抓住我两腿,向下一拖,双手来扯我的中裤。 我啊的一声惨叫,去捂下身。 我在那一瞬间,真的感觉被恐惧攫住了心脏。裴曜真的只是裴曜吗?他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这还是演戏吗? 如果他真的,如果他真的…… 我往后要如何自处? 我恐惧地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贪婪的酒劲上头的色欲熏天的脸,一双双手向我伸来,手的主人嘴里喊着「来,哥哥们帮你搜」。 我杀猪一样惨叫着去踢打那些猥琐的高丽人,听见他们哈哈大笑,紧接着就见一只焰火直窜天棚,在棚顶烧出了一个大洞之后,融进了夜空。 这一瞬间在我眼里过得特别特别慢,慢到我能看清每一个人脸上逐渐变化的表情,看得清裴曜抽出的腰刀如雪的寒芒,看得见那些人缓缓倒下的身影。 渊男敦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女伎们慌成一团,惊声尖叫。 我这才反应过来,爬了起来,整理好自己,躲进了角落,而裴曜手持弯刀,正与渊男敦的侍卫对峙。 那人骁勇至极,便是以裴曜之勇,亦没有轻松制伏。裴曜突然喊道:「尔主帅已亡,若是回去,必难逃一死,何苦死战!」 这个侍卫,就是渊男敦那个庶弟,我看他性格如此窝囊,竟未看出他有如此好武艺。 他眼中有泪:「我母亲与公主都在城中,我不可退。」 裴曜一刀把他逼到墙角,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我对手。但我爱惜你勇武,不想杀你。只要你肯归降我大唐,我会力保你母亲、公主的性命,亦不会在城内纵兵劫掠。你也可摆脱贱籍,若你立下功勋有了一官半职,母亲亦可获封诰命,娶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人的目光瞬间慌乱:「我……我不信。我是个高丽人,生来就是卑贱的家奴……」 裴曜笑了:「在我大唐,突厥人可尚公主,白衣可以封官拜相,新罗、倭国之人亦可在朝为官。你是高丽人,又有何不同?」 他表情挣扎:「你……你杀了我兄长……」 裴曜淡淡问他:「他可曾当你作他的兄弟?」 高丽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双目一闭,缓缓放弃了挣扎,仓朗朗,朴刀落地。 裴曜却扬了扬下巴:「捡起刀来,一会儿,它要架在我身上。」 那人惊讶地瞪圆了双眼:「这是何意?」 裴曜唇边勾起了一抹淡笑:「军中潜入了敌方的探子,对方杀了你嫡兄渊男敦,叛乱被你平定,你要自请入平壤城献上俘虏。」 高丽人的神色越发复杂:「你信我?」 裴曜斩钉截铁:「信。」 他本是一高丽奴,低眉顺眼,从不显于人前,却因为这一句话,眼里骤然有了光。 此时帐内又冲进两人,作突厥人打扮,是裴曜的侍卫。裴曜拉住我的手,抚了抚我的鬓发,说:「计划有变,珠珠儿,你先走,我回头自去和你会合。」 我重重点了点头,热泪滚滚而下:「你一定要来。」 下一瞬间,裴曜叹息一声,刀光如游龙,风驰电掣般结果了全部瑟瑟发抖的女伎。 外面人影晃动,高丽人忙将刀架到了裴曜颈上,两人率先出去迎人,我和几个侍卫则从另一边潜逃。 跑出不远,追兵就赶了上来。 (十七) 一侍卫拉着我在前疾奔,另一侍卫殿后,我们急急向前奔去,却见迎面也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高丽兵。 进退两难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唿哨,中军大营最高的那顶帐篷上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正裴曜,再细看,发现他手中提着一个人头,头的主人,正是渊男敦! 另一个身形高大之人很快爬上了帐篷顶,与裴曜装模作样大战了三百回合,终于将裴曜「制伏」,大刀架在了裴曜颈上。 趁围攻我们的追兵注意力被那边吸引,我身边的两个侍卫带着我猛然前冲,杀出了一条血路,中途抢了几匹战马,慌不择路,飞快逃走。 逃亡途中,我回头一看,只见营帐处火光冲天。 按照之前的计划,逃至营地之外,应当有人接应我们,我们也发了信号,可到了约定地点,一看,没人。 追兵却来了。 我们无奈之下继续前行,逃到海边抢了一艘渔船,飞速驶离,对方冲我们放了几箭,正欲下海来追,却见营帐方向燃起了熊熊黑烟。 追兵没有再坚持追我们,而是调转马头,快速回援。 我们的小船一直不敢靠岸,只得沿岸一路南下,试图与海军大部队汇合,但一直无果,十几天来我们几人全靠下海捞鱼勉强维持生活,又用我的贝壳煮水之法获取淡水。 虽然逃了出来,可那一晚上的淋漓鲜血,那一晚上的冲天火光,那一晚上裴曜压着我撕扯的真实的恐惧,那一晚上冲我伸过来的无数双肮脏的手,都变成了梦魇,纠缠不休,让本就在海上飘零难过的我夜夜难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3 首页 上一页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