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终于睡过去的我,居然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见到一座坚城,城外喊杀震天,城内严阵以待,却有一人将我大唐军旗插在了城楼之上。 我又看到了裴曜,他一刀斩了一人头颅。 喊杀震天中,我冲向了裴曜,却在将将触摸到他衣角的瞬间,被船只靠岸的震动惊醒。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看到了他转向我的脸,那脸上的神情何其陌生,满是冰冷的杀意。 我伸出去的手,放开了去。 醒来时我看见晨光熹微,鸦青的海面上洒着碎金一般的阳光,惊涛拍岸,几只海鸟呼啸而过,振翅划破天空。 两个侍卫说,我们差不多摆脱了追兵,上岸吧。 终于上了岸,我们先是找到了一海边荒村,村中无人,只有几具饿殍。 饿殍大多衣不蔽体,身上仅余几块破布,可见连年征战之下,此处百姓也颇为难过。 待靠近了庆州城,我们才发现,这已是新罗地界。 庆州城极是低矮简陋,与高丽的城池尚且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要提我大唐长安。城门洞只有一人多高,以裴曜的武功,不用攻城梯,自己便可飞檐走壁进去直接开了城门。难怪这新罗一有难处就向我朝求援,在高丽人刀兵之下,他们实无反抗之力。 新罗靠南,气候比高丽暖,已进入十一月,不少人身上还穿着单衣,更有可能是民众贫苦,难言温饱,饭食尚不可得,冬衣更无从谈起。 可看到沿途妇人的打扮,我还是狠狠震惊了一下。 她们所穿上襦极短,只盖住锁骨,下裙系在高腰,结果中间最该盖住的部分,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全露了出来…… 两个侍卫表情也颇为一言难尽,但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起色心的样子。 不过我又颇为失礼地多看了那妇人几眼之后,就叹了一口气。 只能说,生活太苦了吧。 守城的士兵不懂汉语,远远看见我们,就颤抖着双腿呼朋引伴戒备非常,不断退后,以降低仰头的角度。 是的,这两个侍卫都是裴曜自北境带来的,非常高大,在高丽尚不算特别扎眼,此时站在城门洞中,头几乎要顶到门洞上缘,简直像两个巨灵神, 我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与过往瘦小的新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等城门兵回去报信,终于带来了懂汉语的高级长官。 我言自己是大唐行商,遭遇海难至此,两个护卫都是我雇佣的镖师。对方将信将疑,但见我们只有三人,又看了我们亮出的文牒,将我们放了进去。 我认真行了礼,向他打听高丽战场上的情况,他只言唐军攻陷了平壤,又拿下了熊津,但言及此时眉眼间有忧色,我便没有问裴曜的情况,只作欢喜之状,说回家指日可待,便带着二人进了城。 此处房屋低矮,院墙及肩,黄口小儿都可翻入,结果一看,居然是官府的衙署。 周边民居更是夸张,门无一人高,许多草屋只齐我这两个侍卫的肩膀,说是房子实在抬举,与我朝守墓的孝子搭的窝棚相比,都嫌寒碜。 客店?破庙? 若是在中原,我们自会找这些地方留宿,但在这城中遛了一圈,也没找到类似的场所。 最终我拿出了一颗金珠,想要换取在一家不那么低矮的民房借宿。 民房的主人是个眼神空洞的中年妇人,见了金珠,面露嫌恶之色:「阿西,#RT#$%B!#¥Q%^#$!」 ……语言不通,让人头疼。 来来回回比比划划好久,对方也没弄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还上来推搡我们。 此时,有一人用新罗语高声喝止了妇人,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武人,见了我们,把头一昂:「那边的几个汉人,过来!女王召见你们,快随我进王宫!」 女王? (十八) 来之前我确实听说,新罗的王是个女子。 叫我们进宫那个比这里的常人高大许多的男子,是一名「花郎」,听名字虽然像小倌一类,在此处却是女王最精锐的部队成员。 新罗以「骨品制」划定尊卑,只有「圣骨」可以继承王位,圣骨无男,作为仅剩的圣骨女,新罗女王便在此情境下登基了。 这新罗苦脊之地,众人为了争个草头王的权位,竟搞出这许多花样,当真让人叹服。 可是女子可以称王,可以为官,甚至可以统帅三军…… 竟让我觉得,有些羡慕。 我无用之身,自远道而来,寸功未立,还因我之故让裴曜的卧底之行更添风险,也不知他此去,究竟能不能平安归来…… 乖乖做个大家闺秀,究竟是对是错呢? 女王的王宫比官府的衙署稍微高大一些,但依旧透着莫名寒酸。 女王与我身高仿佛,头戴金冠,衣饰与汉人类似,该包裹的位置,都裹得很严实。面貌清秀,体貌丰满,与外面的饥民,光从外貌来看,便有着云泥之别。 我按中原的礼节跟她见礼,她冲我轻轻点了点头,用熟练的汉文说:「抬起头来。」 我们三人皆抬起了头。 「听说你是大唐来的笔墨商人?可认得字?」 我点头应是。 她打开一本书,指着上面的一句诗,问我:「这一行字,你读来我听。」 我凑近观瞧,发现她手持一本《诗经》,手指的那行字,是「周原膴(wǔ)膴(wǔ),堇荼如饴」。 我自念了,她又问我:「这句诗是何意?」 我说这句诗是指周原土地肥沃,种得苦菜甜如饴糖。 她又问我,大唐的土地,都这般肥沃吗? 我摇头:「我大唐土地亦有肥田薄田之分,收成仰赖年景。」 她轻轻一叹:「可我三韩的土地,从未有如此肥沃之田。」 我观她表情复杂,只能打圆场说诗经有所夸张,她却没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结,饶有兴致翻来许多书册,将上面的疑惑指给我看,每有所得,或恍然大悟,或怡然忘形,竟单纯似一个少女,颇有些娇憨之意,两人探讨诗文,直到夜深。 女王身形健硕、精神饱满,丝毫不困,我却跋涉良久才到庆州,强忍着呵欠。女王看我摇摇欲坠,竟要留我在宫中过夜。 我欲推辞,她把脸一拉,我当即点了头。 我从此日起,便在新罗女王宫中住了下来。 王宫中消息灵通,我不久便得知,高丽战场上有一位裴将军,勇冠三军,还收服了一员高丽大将渊男丰,后者在平壤城上插上了我大唐军旗,才让困守孤城的渊男建放弃抵抗,剖腹自杀,享国七百年的高句丽彻底亡国,进入了我大唐版图。 大唐海军还在白江口大破倭寇,没有给对方借百济、新罗之地觊觎辽东的机会。 我得知这些消息后归心似箭,只盼着赶快回去与裴曜相聚,请辞之时,女王却充满深意地一笑,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珠,其实你是贵族吧?在看遍了我的王庭,得到所有秘密之后,居然想就这么轻易地离去吗?」 我的后背,骤然蹿上一股寒意。 「珠……虽是贵族出身,却早已家道中落,孤苦无依,只得贩卖笔墨为生,又逢海难,流落至此。承蒙女王不弃,得以侍奉左右,然我家中尚有老母在世,实不忍久居海外……」 「母亲吗?」女王笑了,「我却觉得,珠,此刻正在想男人呢。怎么,他俊美吗?他很厉害,让你满足吗?」 我愣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女王却哈哈大笑,只稍显清秀的面容因为顾盼生姿而神韵惊人,倒有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呢。」 我尴尬地笑着:「女王谬赞。」 「我的王庭,正在招揽人才,像珠这样熟读汉文经书的人,正是我所需要的。留下吧,为什么要做一个男人的奴隶呢?如果留下,你可以随意挑选花郎做男伴,挑几个,都可以。」 女王显然并不想听到拒绝的话,此话一出,拍了拍我肩膀,径自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此处,形同软禁,女王还召见了多个花郎给我挑选,一直也没放弃往我床上送男人。 结果那一晚,我睡着睡着,竟然发现自己床上真的多了一个男人。 (十九) 我惊得跳了起来,啊一声大喊退到了床脚,这才发现这不是我在王庭的铺塌——那张铺塌将将有一人宽,且低矮,我常常睡着睡着身上凉,起身一看,自己果不其然正在地上滚。 而我现在所处的似是一铺炕,炕上睡着个人,鬼压床一般,我这么大动静喊过,都没醒。 我定睛一看,便看到了此人拔地而起的高鼻梁,再看两扇又浓又长的睫毛,不是裴曜是谁? 我摇他,他不醒,我喊他,他还是没反应。 我急得团团转,最终在这房间找到了笔墨,蘸着浓墨回来,左脸上给他写上了一行字:「新罗女王赐面首。」右脸上给他写:「尚州珠儿盼郎君。」 额头上来了个横批:「坐困愁城。」 写完了,我觉得这内容似乎过于直白大胆,正琢磨着要不要擦一擦改一改,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珠?你还好吗?」 我猛然睁开眼,只见新罗女王的容颜近在咫尺,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珠似乎有一些低烧呢,」她居然凑上来,吻了吻我的额头,「看,额头比我的嘴唇还要热,你快回到铺塌上去,我去找女医给你看病。」 我被她一吻,头昏脑涨,连忙说道:「无事,珠多饮一些热汤便好了。」 女王揉了揉我的头:「真是,像小孩子一样不让人放心呢。」 看我整张脸腾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更觉有趣,捏了捏我的脸颊,吩咐侍女为我去煮热汤,然后才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女王每天都会和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生儿育女庸碌一生很有意思吗」,什么「你们唐人最无趣了,男人哪里比女子高贵呢?」。 她的王夫也不受宠,她一提到他,就满脸冷淡和嫌恶:「不能让我生下继承人的废物,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呢。」 和中原那些嫌妻子无出而纳妾、休妻的男人的口吻当真一模一样。 如果女人拥有了男人的权力和地位,她就会变成「男人」;如果男人沦落到了女人的处境,他就会变成「女人」。 我越想,越觉得十分有趣。 我依然想念裴曜,也怀念我大唐丰饶,但女子当家做主的日子,真的让我有些向往。 那一晚,我又被人摇醒。 我以为女王又来了,吓得下意识捂住了胸口,结果一睁眼,没看到人。 待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一双白眼珠。 「嘘。」 是三丙! 他为了避免出声,根本不说话,只转身背朝我,疯狂示意我爬上去。我顺势往他背上一趴,他便飞速开拔,赤裸的双脚落地无声,猫一样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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