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州在折子的最后自述罪状,说是自己畏惧权贵,治州不严,自请贬黜,这次也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非要把张康父子拉下马。」末了,许见清淡淡道。 7. 和许见清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我们也各自回房休息。 我问他为何不住官驿,他说官驿住着不自在,且他此行也没想过张扬。 第二天白天我处理了一些生意事宜,傍晚照例在扬州城里乱逛。 街上还是一派繁盛之景,百姓络绎不绝,街边小摊数不胜数,卖小首饰的、糖饼的、剪纸的……眼花缭乱,好像民女被权贵抢杀之类的事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与他们并无关系。 其实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讲,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管你朝廷正在经历什么动荡,有多么波诡云谲,只要别来妨碍到我的生活,我就依旧给你交税服役,不怨你不恨你。 可是为人臣者不一样,皇帝与臣子,不能因为百姓的怨、诉、泣不影响自己食其税用其膏就对其怨诉无所反应,无所作为。臣子是皇帝的臣,更是天下百姓的臣,皇帝是臣子的王,但也是天下百姓的王。从君主,到仕宦,再到天下有志的读书人,都应当有以天下百姓为己任的胸怀。 误入一条专门经营丝绸生意的街道,我来了兴致,挑挑拣拣起来。 今日是想媳妇的刘大哥跟我上街,我挑了一匹丝绸送给他媳妇。 刘大哥有些不知所措:「陈姑娘,我媳妇是粗人,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而且,这也忒花银子了,我,我不能要!」 「刘大哥,拿着吧,你媳妇怀着孕,又快要到夏天了,天气一热,孕妇更不好受,丝绸凉快,拿去做身夏衣家里穿再好不过。」 「再说了,你随我一路南下,辛辛苦苦,我送匹丝绸也不为过。」 我跟他说了好一会儿他才接受。 丝绸确实是个好东西,只是北方不产,售卖也不多,因此价高,又因价高,买的人不多,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大量运丝绸去北方售卖。 如今快入夏了,天气又热……我心里盘算着。 「许大人,这是我们的丝绸街,您视察视察。这家,喏,这家是街上最有名的铺子。」 我闻声看去,许见清身边伴着两个官员,正往店里走。 他也看见我了,走到我身边,看我抚着丝绸,想了想,问我:「想做丝绸生意?」 我点了点头,没有瞒他。 「丝绸的话,你可以去姑苏看看,那边盛产这些。」他也摸了摸我手上的丝绸。 「嗯。」 「如果有能力的话,最好是直接进蚕茧,在那边自己开缫丝厂子,自己缫丝织绸。」 「这我知道。」 「嗯,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看。」说罢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转身走了。 说实话,我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么点暧昧。 「姑娘,那位大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返回客栈的路上,刘大哥问我。 「就机缘巧合认识了。」 「哦,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他实诚地说。 是吧!?你也觉得吧!? 我内心一点儿也不平静,却云淡风轻道:「哦。」 刘大哥没再回话,空气凝固。 有一丝丝尴尬。 —— 我走的那天许见清在客栈前送我,脚边还跟着那只「学堂」。 「汪,汪!」它奔过来咬住我的裙角,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是一股野劲儿看着我。 许见清笑了两声,走到我身边低头看它:「它可能喜欢上你了吧。」 我最终还是把它带回去养了,我终于能理解许见清把它带来扬州时的无奈,它真的就跟着你,死跟着你,甩不掉。 8. 「姐!」少年像一株白杨,扎根在不远处,挺拔而坚韧,微笑着迎接我。 陈川在学问上的兴趣和天赋出乎我的意料,韩先生提起他时赞口不绝,意思是想让陈川继续学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也不差钱,他既学得好又有兴趣,便学下去,未来做个教书先生或是替我打理生意都行。 「川儿,我一路上寄你的书信你可曾收到?」我与他并肩往家走。 「姐姐,我收到了。」 「可看得懂?」 「一开始是看不懂的,不过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了,后来就懂了。姐姐你说的那些道理,我也懂。」 「嗯。」我笑着点点头。 「不过,」他侧过头看我,眼底有光,「那些地方真有那般繁盛吗?」 「确是那般,」我拍拍他的肩,「你以后自己去见见,就知道了。」 走了几步,我又觉得这话欠妥,又补道:「不过,即便是天子脚下也有贫民,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不过是看个大概,乞丐有,衣不蔽体的有,食不果腹的有,可怜人到哪都可怜。」 —— 没过几天我就在县里安排了一场槐花宴,租用了一座长着两棵老槐树的宅子,郁郁葱葱,清香四溢。处处用丝绸装点,风挟着清香与丝绸缠绵,二者相得益彰。 没多时就有姑娘小姐们过来问我身上的衣服,我笑说江南女儿个个灵秀可人,喜好丝绸,这次南下也在姑苏进了一批成品丝绸。 「如果各位姐妹也喜欢,这一次我便半价出给各位,权当为了与各位姐妹的情意。」 这一批成品丝绸售出去我没打算挣什么钱,只是一次试点,让我掂量了一下丝绸在北方的市场。 很快我又进了一批货,量更多,品类更盛,价格提高了几成,购买者仍络绎不绝。 渐渐地,郡里甚至邻郡都有人过来问我丝绸事宜,穿丝绸在富家小姐之中有成为风尚的趋势。 也有人模仿我做丝绸生意,但他们真正实行到位的时候,已经过了需求旺季。 需求旺季过了之后,我不再进成品,自己建了缫丝厂子和纺织厂子。 我又去了一趟苏州,重金请了一批攻于缫丝织绸的手艺人来我自己建的缫丝厂子里传授技艺。 途经扬州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抢杀民女案,张康革职问罪,张继涛不日问斩,扬州知州遭贬黜。 茶楼酒肆里有人神神秘秘地议论朝廷的动向,感慨多事之秋,这前脚押了御史中丞,后脚又有不少官员被降罪问责。 对了,据说这个张继涛胆大妄为,曾经意欲行刺宰相。 我的厂子里除了缫丝织绸,也纺纱织布,做成了便直接将成品棉布运销各地。 建厂子我除了挣钱的私心,也有一点抱负,我希望尽自己微薄的力量给这个时代的女人一些机会,让她们能有自己的收入,多一点底气。我也希望在我厂子里工作的女人们,能听听我说的话,不总视自己如附庸。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又过了两年,也就是现在的秋天,我已经拥有了四个大型的生产厂,全国各地都留下过我的足迹,都有我投资的生意。 有不少人向我提亲,我娘已经不像当初,一有人来求亲就忙不迭地撮合,反而学会了礼貌地回绝。 我这里一路顺当,徐长白和许见清也在这两年里稳住了新皇登基的朝局,清肃了前朝遗留的祸根,重新修订了不少纲纪法理。 他们都给我来过信。 徐长白在书信中说,天下安治,他心甚喜,唯有一憾,便是不曾有我伴他左右,每每见皇后知礼有节的模样,虽敬爱之,脑子里却总念起我鲜活的样子。他说这天底下,唯有我与许覆尘是有趣的,能与他做亲密的人,其他人皆畏他怕他,甚是无趣,就连那些梗着脖子同他争论,恨不得当庭撞柱的倔老头子,都是仰望他的。 许见清的最近一次来信里说,有一次一个大臣看见御书房里我的画像,费尽心思寻了个与我相貌相似的女子献给皇上,没想到皇上人收了,官却给他降了一级。 他还问我,生意已经做得如此大,什么时候来京城做生意,他必尽地主之谊招待我。又问「学堂」现状如何,胖否大否? 信末了,他写道:吾尝闻汝之愿为兴办学堂,不知今可竟否?若有难为之处,愿助之。平昌四年四月十五日,覆尘谨书。」 是了,今年年初我已经办了一个小学堂,请了包括韩先生在内的几位我欣赏的先生做夫子,供我厂子里一些老员工的孩子们读书,不论男女。 起先工人们是不愿意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觉得没必要。我给她们加了两成的工钱,又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她们终于不论男女,将孩子送了过来。 想办一个有教无类的学堂是难的,尤其在这个时代,没有一套合理的体制来保证这些读书人的去向。生源是问题,这批孩子长大了能做什么也是问题,若是读了书并不能给他们生活带来变化,那么父母如何心甘情愿地将孩子送来?这些孩子们长大了内心该多么痛苦与挣扎?那些女孩子们,若是懂得了独立与自爱的道理,却发现这环境容不得她的独立,又该如何绝望? 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有钱。 我有了钱,才能给这些孩子一个可能性。 我向工人们承诺,若是这些孩子足够优秀,将来会雇他们打理我的生意或者留在私塾任教,不论男女。当然也有淘汰机制,不适合读书的读完一定课程便可回去。 好在这个王朝并不贱商,让我还能有这么点筹码。 如果能开放女子做官便好了。 我提笔给许见清写了封信。 巧的是,我给许见清的信刚寄出去两天,京城那边管事儿的人就传来消息,说有一笔大单子希望我亲自去做。 我收拾完东西,匆忙上路。 9. 「赵赴,你帮我把这帖子送到宰相府。」忙了一天,现下得了空,我便写了拜帖让小厮送去。 赵赴吓了一跳:「陈姑娘,你可是说宰相?宰相府?」 我点点头:「你去吧,不必惶恐,宰相没你想的可怕。」 两日后许见清休沐,我拍拍「学堂」的脑袋:「走吧,去见你的许大人。」 「汪呜汪呜——」它像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尾巴摇得极欢。 「阿蔷!」我刚到宰相府门口,便见许见清冲我微笑,像是早早就站在大门外等我。 「许大人。」 我行了个礼,被他虚虚止住:「不必做这些虚礼。」 「许大人亲自相迎,倒折煞我了。」我半玩笑半认真。 「阿蔷说这些才是见外,你我虽只见几面,书信往来却不少,已是相熟,怎可与他人一概而论。」 宰相府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廊檐布局巧妙而又有干脆利落感,没有啰啰嗦嗦四弯八绕,草木繁盛却绝不冗乱,以绿色居多。 许见清将我引进一间小室,茶香四溢,窗子上映出竹影。 「我前些日子写给你的信,你可曾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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