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县令资质平平,之所以能新任京城御史,也有顾夫人思女心切的缘故在。 故事讲完了,顾渡比往常沉默许多。 我挠挠头,又挠挠头,半晌,憋出一句。 「顾将军被人污蔑的那段时间,你怎么过来的啊?」 他忽然笑了,很温柔地摸摸我乱七八糟的长发。 清淡的晨光里,他的侧脸也一样的温柔。 「你啊……」他低声说。 我拉下他的手摁在被子上,问:「我怎么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摩挲一阵,半晌才笑:「你很会抓重点。」 5 顾渡推门去了,我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 发呆的对象当然是阿随呗。 一想到她,我又想叹气了。 顾渡说,家人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世。 因为没办法接她回家,所以干脆不要给她希望和期待。 骄傲会生事端,多思无益成长。 他们对阿随的呵护,是让她一无所知地以宋家姑娘的身份安安稳稳活下去。 这逻辑没什么问题。 我确实听过那些被执念困扰一生不得解脱的悲惨故事。 但! 我好想摇着顾渡的肩膀说,你们根本不懂少女心事! 少女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有人偏爱我,我一定会偏爱回去。 顾家对阿随这样关照,阿随难道不会心生涟漪吗? 会,一定会。 因为我就是这样喜欢上顾渡的。 不自觉地,我好像又看见了阿随站在我面前,凉丝丝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随不敢妄言。」 我蒙着眼睛哀嚎一声,重重倒在了床榻之中。 以前我还能像娘亲教的那样,撸起袖子把人骂出去。 无所谓,反正我不要脸。 可是阿随是顾渡亲妹妹啊,我觉得好烦。 我这一烦,就吃不下饭。 煨鹿肉是我最爱,但今天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反胃。 「拿下去拿下去,我要吐了——」我捂着嘴从凳子上弹起来,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顾渡停了筷子,跟出来轻轻拍我脊背。 「你——」他欲言又止,把帕子递给我,「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我吐得快晕厥了,耳朵嗡嗡的,煞白着一张脸同他对视。 然后我奇迹般地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我也怕我有喜了。」 他稳稳地扶住我,问:「你怕什么?」 我怕很多啊。 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要是真的有孩子,我该拿他/她怎么办? 见我沉默,顾渡接着说:「而且不是『又』,我不怕,我很期待。」 我转头看他。 廊下有画眉在鸟笼里蹦跶,啾啾啁啁。 他也低头看我,脸色平静,从容自如。 「你为什么……」我困惑,「我以为你应该讨厌我。」 他问:「讨厌你什么?」 我说:「你刚点了新科探花,多少豪庭等着榜下捉婿,但你却因一纸赐婚跟我绑在了一起。我虽然不在乎世人评说,但也清楚我并非佳妇之选。更不用说你爹与我爹是宿敌……嚯,我简直要怀疑陛下赐婚就是为了让我们两家互相折磨,直到一家搞死另一家为止。」 我慢慢说着话,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渐渐垂下了头:「这桩婚事原本就不纯粹,所以,你应该挺讨厌我的。」 他忽然站定。 伸手抬起我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我望进了他深潭般的眼睛。 「你听好了。」 他语气郑重甚至带了一丝严厉。 「如果我不是自愿,没人能强迫我娶你。」 我懵了,直愣愣地瞅着他。 「听明白了吗?」他又问。 林大夫捻着胡须,然后说:「这个嘛,好像不是喜脉啊。」 顾渡站起来,走了两圈,然后又站在了林大夫面前。 「您要不要再把个脉?」 林大夫的徒弟瞅了顾渡一眼,估计觉得他好烦。 我默默瞅了顾渡一眼,觉得他好惨。 林大夫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笑呵呵地说:「顾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依我看哪,这倒是好事啊。夫人年纪尚小,再轻松两年也未尝不可。」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顾渡眉心的结才松开,舒缓道:「有劳林大夫了。」 林大夫收拾药箱跑路了,顾渡在窗边站了会儿。 咦,怎么还不去办公? 哦,他今天请假了。 我挪到他身边,颇忐忑:「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收了回来,伸手摸我发顶,笑了笑,说:「没事。」 这之后,顾渡忽然变得很忙碌。 早出晚归的,人都消瘦了几分。 我问他在忙什么,他寥寥数语就带了过去。 我不再问他,一心一意地修整院子。 假山搭好了,流水潺潺。 廊下多了几个新的鸟笼,鹦鹉偶尔学我说话。 花房上加了玻璃顶,阳光穿进来,把花朵照得鲜亮。 我跟着厨娘学手艺,煲汤炖煮,无一不精。 顾渡回来得越来越晚,我有时等他,有时会睡着。 有个晚上我忽然醒来,感觉顾渡正倾身过来。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他的手臂整个儿环住我,伸手按了按床铺,然后掖住我的被角。 「你干嘛?」我忍不住问。 他一愣,说:「你醒了啊。」 「嗯,所以你在干嘛?」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你不知道自己睡相很差吗?」 ?所以是怕我掉下去吗。 趁我还在发呆,他摸摸我脸颊,低声说:「睡吧。」 夜色深深。 而发生在白天的故事,则没有那么温情。 京城里的氛围渐渐变得凝重。 梁氏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最近都不办聚会了。 我知道,太子病逝后,储君之位悬空。 宣王和晋王渐成气候,各有朝臣支持。 而最近皇帝身体变差,有了立储的意思。 朝堂之上,两派攻讦愈发严重,而这段时间斗争的焦点是无锡贪腐案。 我爹曾经说过,朝廷风气不正,至少有七成官员都收受过贿赂。 一月之前,无锡起了旱灾,粮食枯死在田里。 天子下了旨意,要求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然而无锡府的粮仓里只有两天的量,粮食放完后,无锡府尹也跟着自尽了。 天子震怒,一面勒令周边州府调粮,一面下令彻查此事。 宣王和晋王各自在督查队伍里安插了人手,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 他们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毒,连伪造证据的事情也能干得出来。 我爹在家发愁,私底下跟我说,宣王和晋王立身不正,无论是谁做了储君,恐怕德不配位。 总之,京城一下人心惶惶,生怕谁家遭了殃。 你看,这些是我知道的。 但我并不知道,在这场风波中,顾渡正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或者,他准备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这个时候,阿随及笄了。 宋夫人邀请我们观礼,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去了。 及笄礼布置得很热闹,许多大家闺秀都来了,看得出,阿随的人缘还可以。 阿随娉娉婷婷,我递上礼物,她笑着接过。 但她的视线却在找另一个人。 没到场的那个人。 我望着她,忽然有些难过。 直到宴席散场,顾渡也没去。 顾夫人不开心,事后找我们发了一通火。 顾渡说,他把阿随当作妹妹,阿随却未必自知。 顾夫人愣住了。 顾将军沉默良久,很疲惫地示意我们滚蛋。 6 我们俩滚蛋了,这事儿主要赖顾渡。 他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我要不要下馆子。 朝局动荡,饭馆子生意都冷清了。 我推开窗看了会儿街巷,忽然看见有辆马车停在了楼下。 车帘子掀开,下来一男一女。 女的一张幕离从头遮到腰,而男的却是个熟人。 新科状元郎,边明远。 就是被怀疑因为颜值不够所以被选拔为状元的那位。 顾渡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了外头,停了一停。 他分明看清楚了,却伸手合上了窗。 「当心着凉。」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却神色自然。 「你知道我讨厌边明远?」我问。 我这么说不是没有原因的。 边明远寒门出身,是甘肃人士。为人严谨,一板一眼的。 他平素看不惯的事情有三,一是豪庭纨绔,二是女子不淑,三是君子无度。 不太凑巧,我就是那个女子不淑。 被边明远点名批评过的京城女子。 「哦?」顾渡倒了杯茶给我,「你讨厌他?」 我三言两语地说清了原委,他支肘发笑。 「他啊,刻板正直,从不伪饰,一张嘴确实得罪了京城许多达官显贵。」 我假笑了两声:「哦,是吗?」 顾渡抬起头,挺认真地说:「他是仁义之辈,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讨厌他。」 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上扬,像未绽的花瓣。 他专注看着什么的时候,眼睛像寒夜的星。 只一点点亮,却亮得悠远。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随即我又想到一件事。 跟边明远一起出现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印象里,边明远不曾娶亲,也没有姐妹。 顾渡在氤氲的茶汤气息里微微一笑:「大概是个贵人吧。」 ?这什么答案。 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进来的是边明远。 唔,和那个幕离遮面的姑娘。 「边兄。」 「顾兄。」 门轻轻合上。 边明远看见了我,诧异道:「你怎么也在。」 ? 我没给他好脸色,刚准备开口呛他,就听见顾渡咳了一声。 「这是我夫人。」 「我知道这是你夫人,但是……」边明远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顾渡为什么要说一句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不情不愿地喊我一声,「嫂夫人。」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笑眯眯:「你好啊。」 「原来你就是姜小舟。」 一直没作声的姑娘伸手拨开幕离白纱,认真地打量我。 「你见过我?」我问。 姑娘有张顶顶英气好看的脸。 丹凤眼,远山眉,挺直的鼻梁。 每一处五官都像是工笔描绘出来的。 她打趣似的看向顾渡,后者没发表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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