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渡以顾氏旁支子弟的身份入了唐氏的族学,自然是要受到排挤的。 孩子嘛,并非人性本善的。 往往是家长的镜子,照出捧高踩低的那一面来。 顾渡很是受到了些欺负。 但他这人从小就是个隐忍的性子。 说得好听些叫谋定后动,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憋得要死。 他虽然年纪小,却知道自己家里遭了什么变故,知道母亲为何垂泪,祖母为何送他去十几年都不曾回过的老家。 他受了欺负,却不诉不怨。 因为不想给家人添乱。 他忍着,忍了许久,直到一个小姑娘前来进学。 小姑娘也不姓唐,却非常受宠。 她是唐家姑娘的女儿,父亲是今上亲点的状元,一家风头无二。 小姑娘叫作小舟,性格随了母亲,勇敢又霸道;性格又随了父亲,正直而善良。 总而言之,她见不得人欺凌弱小。 顾渡小时候粉雕玉琢,好看极了,天生颜控小舟姑娘自然义不容辞地英雄救美。 明明自己还是豆丁大的小娃娃,捶起人来这么有力呢。 顾渡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被前排大个子挡得严严实实。 她就把他的东西搬到她身边,撑着腮对他笑眯眯。 夫子说要拿什么策论来看,她明明连字都认不全,却问哥哥父亲要来书本送给他看。 夫子看出他是在座最有悟性也最勤勉的一个,对他多加照拂。 渐渐地,没人再刻意欺负他。 毕竟,唐家这些小混账还指望着顾子安的作业抄呢。 就这样,她对他的偏爱让他收获了更多人的偏爱。 霸道小舟,真可爱。 那还是一个秋天吧,风一吹,落叶就铺满了青灰色的地砖。 小舟迟到了,当着夫子的面提着裙摆冲到了第一排。 冲着夫子灿烂一笑,露出几颗米粒般的白牙。 傻得可爱,简直让人不忍苛责。 夫子瞪她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像顾子安似的认真就好了。 她摇摇头说,哎呀夫子我是女孩子嘛,我娘说了,女孩子要是比夫君还聪明,那是会伤夫君心的。 正是那时,他知道小舟原来定了个娃娃亲,是京城赵家的老大。 也正是那时,他从莫名其妙捏紧的手指中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嫉妒,什么叫作喜欢。 不久小舟就回京了,临走前还挺舍不得他。 眼圈红红地拉着他的手,说:「顾子安顾子安,你会记得我吗?」 他沉默地看着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衣袖。 半晌,答一声:「会的。」 是小小少年郑重的誓言。 于是小姑娘也泪眼汪汪,说:「顾子安顾子安,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他记了她好久好久。 从八岁记到了十八岁,未来还要记到八十八岁。 但这个小骗子,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他。 真是让人,很不甘心啊。 「你……」我抬起头,估计表情有点痴呆,「你就是顾子安啊?」 他眼睛亮了亮:「你还记得顾子安吗?」 呃。 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但是我娘说过,我小时候是个欺男霸女的小混蛋,唯独对武义外祖家认识的一个小男孩温温柔柔,还老是追着人家跑。」 我撑着脑袋笑了,居然还有点怀念娘亲嘴里的那个霸王小舟。 「娘亲说我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着实有些丢人,第二年春天就把我带回了京城。不过,那时候我才四五岁,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非要说的话……」 顾渡的神色有点儿期待,问:「你还对什么有印象?」 我眼睛笑得弯弯,大声说:「武义的菱角真的好好吃呀!」 有一瞬间,顾渡看上去想打人。 我就一把抱住他的腰,抓紧时间顺毛。 「可是我好开心啊,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喜欢你的妻子而已。」 顾渡显然有点愣,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投怀送抱。 但他还是很快抱住我,伸手抚了抚我发顶。 沉香气息,笼在我鼻端。 然后他顿了片刻,声音有点沉。 「喜欢我的妻子而已?我以前对你的好,你一直觉得只是出于礼貌吗?」 哦嚯,得意忘形了,说漏嘴了。 我悄悄把脸埋在他衣襟,又想起了最初辗转的那些心事。 「毕竟,这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呢?」 就比如我从小到大一直以为会嫁给他的那个赵横之,他对我也挺好的,常常送我菱角鹦鹉珍珠玛瑙。 但他对我好,是希望我对他的绾绾好。 对,绾绾就是那个扬州瘦马,会弹琵琶,容貌清艳,态度柔婉。 我在系柳河上见到的她,小船轻轻晃,她明明站得很稳,却拉着我的手摔进了河里。 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藏着极深的怨恨。 再不久,就有人传我善妒又不淑。 我姜小舟,家世显赫、才貌双全,可一夜之间就从云端掉进了淤泥。 凭什么呀? 凭什么我的名声是靠流言堆砌的, 凭什么男女间发生点什么事就是女人的错, 凭什么你赵横之要布下圈套构陷于我? 我一脚踹开赵家的门,拎着赵横之的头发,把他当初诋毁我的流言一一坐实。 不淑? 那就等着被我揍。 不贤? 我把那些珍珠玛瑙丢了他满脸。 赵横之那个傻逼急吼吼地找他爹娘想毁约,生怕再晚一点脸上的巴掌印就消了。 我娘带着人证物证去赵府骂他,扇了绾绾十几个巴掌,把那戚戚哀哀的姑娘扇成了猪头,然后撂下一句:「你们家的人眼瞎又愚蠢,的确不堪为良配。」 她撕了婚书,我就彻底跟赵家没了瓜葛。 你看,我曾经收到过无缘无故的好。 但这份好是藏着毒的,丧心病狂,只想置我于死地。 我被蛇咬怕了,再不敢相信任何一份真心。 我的眼圈慢慢红了,眼泪大概是流出来了,没关系,反正可以擦在顾渡的衣服上。 顾渡沉默许久,紧紧抱住我。 我就这样将脸藏在他白衣,悄悄掉眼泪。 唉,姜小舟,你可真没用。 我一边想,一边难过得要命。 不是为那个赵傻逼,是为了顾渡啊。 真是太抱歉了,因为一个傻逼,我怀疑了你的真心。 这一切本来不应该这样的,你的真心应该得到另一份毫无保留的真心作回报的。 真是,太抱歉了啊。 台下的戏大约是唱到了尾声,喊天喊地的悲戚后,青衣只一丝淡嗓,犹如风筝线,飘飘悠悠。 「不恨此花飞尽,尚求天公怜悯,一山送,一山行。」 顾渡抬起我的下巴,伸手擦干净我乱七八糟的泪痕。 半晌,叹一声:「你啊。」 是无可奈何的。 我抽泣着说:「你终于发现我不是一个太好的妻子了对不对?」 他摇摇头,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身,像哄小孩儿那样拍拍我的背。 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很好,是我捡漏了。」 8 林大夫说我有喜脉了的那天,顾渡在外面督军。 宣王和晋王打起来了,就在洛阳。 皇帝捂着心口骂他们是畜生,颤巍巍地让顾大将军平乱。 顾大将军带了顾渡去,我才知道,这厮从小舞刀弄棒,临了决定考科举,被他爹罚跪了一夜。 他们俩都去了洛阳,顾夫人就坐不住了。 心神不宁地往我这儿跑。 哦,有时候还带着央央和阿随那两个死孩子。 自从我知道她们俩的身世之后,我就越发觉得央央和顾渡的不同,以及,阿随和顾渡的相似之处来。 央央直头直脑的,圆脸圆眼睛,说话从不拐弯儿。 阿随细声细语的,爱读书,心里有话总是藏着。 我悄悄打量她们被抓个正着的时候,央央问:「嫂嫂你看我做什么?」 我咳一声:「觉得你们俩越来越漂亮了。」 央央就很开心,摸着鼻梁问我:「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变挺拔了?」 我敷衍她:「是啊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秀气的鼻子。」 央央笑得眼睛弯弯,真好哄。 阿随就在旁边看着我们互动,表情挺淡。 好半天,她才问一句:「表嫂什么时候临盆?」 我说了大概日期,她又问:「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唔。 我笑得和蔼,不答反问:「你很想他?」 阿随猝然脸红,摇摇头,立刻反驳:「并不是,只是担心表哥看不到小侄子出生。」 阿随这个姑娘吧,人长得好看,脑子也不笨,如果她不觊觎我的男人,我大概能跟她相处得挺好,毕竟我挺喜欢跟聪明又漂亮的姑娘一块玩儿。 但是,咳,这世上没有如果,而阿随也确实喜欢顾渡。 我顿了顿,转移话题:「听说许家二公子最近在议亲,你们听说过没有?」 阿随脸色顿时很难看。 央央这个傻孩子,根本不会看脸色,追着八卦就问我:「啊?许飞羽吗?他跟谁议亲?」 我看了眼阿随,她手指攥紧了茶杯,指节都发白。 我在心里叹气。 许飞羽是个少年才俊,颇有点顾渡当年的风范。 但现在的阿随,一定是看不上他的。 「央央,」我说,「后花园里新来了两只鹦鹉,让小柳儿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央央立刻忘了许飞羽这茬,兴高采烈地要去后花园。 门关上了。 阿随看着我,带了点防备:「表嫂有话要跟我说?」 我点点头:「讲个故事给你听。」 她立刻站起来想走:「我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龄。」 我按住她肩膀,笑眯眯威胁:「我怀着身孕,你别让我跌跤。」 她惊异地看我:「你——」 我很贴心地替她补全她不敢说出口的话:「我就是流氓,怎么了吧。」 她抱着茶杯低头,不看我了。 我慢悠悠地说:「这故事是顾夫人托我说的。」 我隐去了具体身份和姓氏,只说有两个女孩因为某种原因换了身份,女孩的哥哥对她心中有愧,以加倍的好来弥补。可惜女孩错把亲情当成爱情,眼看着就要误了自己一生。 阿随是多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看我一眼。 「表嫂,你真的好手段。」 她的眼神很苍老,也像冰水般凉。 她大概是很讨厌我了。 前几天顾夫人来找我,说阿随仍然不愿意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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