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略微弯了唇角,冲我露出一个笑:「没见过,但耳闻已久。我是澹台星越。」 澹台是国姓。 我睁大了眼睛。 顾渡平静道:「见过郡主。」 澹台星越不再看我,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顾渡。 「兄长托我给您带信。」 顾渡取过信,并没有拆开看,而是请他们坐下。 边明远的大氅上还带着落雪,他却没有拍,神色凝重地看向顾渡。 顾渡兀自取茶叶,泡开一壶茶。 外头风很大,呼啸着拍向木制窗棂。 没人说话。 只有羊肉火锅在咕噜噜冒泡,将雅间衬托得更加安静。 边明远一脸的欲言又止,顾渡好笑地看他一眼,他才开口:「顾兄,无锡那边……」 他只说了几个字,就又断了声音。 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很难受,不知该怎么继续。 澹台星越抢过话头,说:「无锡那桩案子究竟要查到什么时候?我们找到的证据足以——」 她的话没能说完,被顾渡打断了。 「郡主,」他将一盏茶不轻不重地放到她面前,神色平静,「雅间适合饮茶看雪。」 澹台星越神色苍白,却依言不再说话,抱着茶杯出神。 今夜有雪。 今夜无月。 今夜有灯展,就在城东。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花灯节。 虽然朝堂争斗日益激化,但百姓们依然在热热闹闹地过自己的日子。 顾渡非要我们四个一起来赏灯,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澹台星越将幕离换成面纱,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顾盼流转。 「原来京城是这个模样。」她喃喃。 我站在她旁边,将她小声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问道:「难道郡主是第一次来京城?」 她直直地瞧着街市上各色各样的花灯,轻声道:「是啊,我一直待在西北。」 见我望着她,她害羞道:「是不是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我摇摇头,买了盏羊角灯塞到她手心。 「西北的睦王爷既忠且孝,当年为了解今上疑心,将兵权交还朝廷,甘守西北一隅。我爹对他评价很高。」澹台星越比我高,我不得不抬头看她,「睦王爷的女儿,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澹台星越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宫灯。 半晌,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姜小舟,你很聪明,我开始喜欢你了。」 我翻个白眼:「那真是委屈你了,一直在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她很自然地甩锅:「都怪边明远把你描述得像个泼妇。」 我一听见边明远的名字就来气:「他脑子有病!当初判定我不淑不贤的时候,我们压根就没见过!」 澹台星越诧异道:「啊,是吗?那他可真是太过分了。」 我越想越生气,三两步跑上前,一把拽住了边明远的袖子。 他被我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要干嘛?」 我不说话,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边明远努力从我手中拽袖子,奈何我力气很大,他没拽动。 只好怀柔。 「你你你你能不能注意妇德啊,你夫君还在我边上呢。」 我转头瞅了一眼顾渡,顾渡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我冷冰冰道:「边明远,你给我解释解释。我们还没见过面,你为什么要泼我脏水,坏我名声?」 状元郎的脸猝然就红了,目光看向顾渡。 「你看他干什么?」我冷冷道。 澹台星越拎着灯笼看戏,帮腔:「是啊,边明远,你从前在我面前说小舟坏话的时候可是理直气壮的。」 边明远结结巴巴道:「我是受人所托。」 我皱眉:「谁?」 顾渡忽然揽住我肩膀,将我转了个方向。 他的方向。 「娘子,猜不猜灯谜?」 没头没脑的一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似的。 我想挥开他的手,奈何他搂得太紧,是不容推拒的力度。 我咬唇瞪他:「你干嘛?」 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与说笑声不绝于耳。 顾渡稍稍低头,再低头,嘴唇擦过我耳垂。 我过电般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别用美人计啊。」我脱口而出。 他低低笑了起来:「是受我所托。」 我猛然往后退一步,离开了他的怀抱。 北风吹,雪纷纷。 他一身白衣,从容风致,背后是灯盏明灭。 仿佛银河倾洒,满天星光都藏在他眼底。 「抱歉,」他这样说,笑容却毫无歉意,「我想得到心上人,用的手段就卑劣了些。」 你们听得出来吧?槽点太多了。 我一时没想好先抓哪个。 「心上人?什么心上人?」澹台星越十分诧异地问。 她这样清淡贵重的人其实不适合做这么夸张的表情,也不适合这么高的声调。 顾渡瞥她一眼。 澹台星越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我演得太过了是吧?」 边明远面无表情道:「郡主演技浑然天成。」 澹台星越狠狠踩他一脚。 边明远跳脚躲开,澹台星越转了个向,不巧正撞进我的目光。 于是我也看向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红灯笼还在澹台星越手里寂静燃烧,她搓搓手,看看我,又看看顾渡,半天才说:「好吧,我说。不过,能不能别在街上聊啊。」 我做东,请她听曲儿。 梨园热闹,戏台上正有名伶婉转声腔流淌。 清澈一把嗓音,比大街喧哗洗耳些。 澹台星越就在清亮的唱腔中开了口。 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少年的故事。 少年的父亲是个将军,曾驻守西北,和她的父亲成了至交。 她有个哥哥,哥哥少年英雄,豪气干云。 少年清淡平和,是个聪明有智慧的人。 少年和哥哥很快也成为好友,惺惺相惜。 将军被召回京城,加官进爵。 少年也跟着回去了,此后只回过西北几次。 而就在这寥寥几次中的某一次,少年竟然喝醉了酒。 刚才说过的吧,少年为人清淡,从不为情绪挂碍的一个人,竟然醉得眼睛发红。 哥哥问他有什么心事。 他说,喜欢上一个人,这人却娶不得。 哥哥问他怎么娶不得。 他说,文官第一与武将第一,即便是出于真爱才在一起,也难免会受到君王猜忌。 帝王之道,在制衡。 哥哥哈哈大笑,将那忧郁的酒中人笑得莫名其妙,然后才给出一计:「那你便不做武将,也做文官去。」 少年尚惺忪着,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后来少年改读科举,夜夜将读书的灯火燃到三更。 再后来少年被点了探花,多少人有意结亲,他却说姻缘前定。 哥哥听了发笑,说前定个屁,他一厢情愿,人家姑娘压根不知道他。 再再后来,赐婚的消息传到了西北,哥哥思索许久,半晌说了句,这小子有点东西。 澹台星越说完了,咕噜噜喝完一杯茶。 「说得我嗓子累,现在总没我的事儿了吧?你们夫妻俩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先走了,回见啊!」 算她讲义气,还记得拉着边明远一起跑路。 我一把拽住边明远,要他把他那部分的事情交代清楚。 边明远憋红了脸,看看顾渡,又看看我,在澹台星越一叠声的催促里才开了金口。 「那,顾兄,我就说了哈。」 他说他是甘肃考生中的第一人,敏郡王将他介绍给京城故交,他就到了顾府一同修习。 敏郡王的故交是个君子,清淡正直,与他研习许久,两人惺惺相惜。 君子有一个心结,为了这个心结做了件不甚光彩的事。 他要名声在外的边明远散布流言蜚语,要无人敢娶姜相千金。 刻板有德的边明远拒绝了他,毁掉一个无冤无仇的女子的姻缘,这不道德。 他支肘叹息:「姜相千金若随便嫁人,恐怕才是毁了姻缘。」 于是边明远知道了,姜家姑娘与赵家老大订了娃娃亲。奈何赵老大越长越歪,尚未娶妻,功名未立,已经有娇娇柔柔的扬州瘦马养在了外面。 边明远又问:「你与她之间隔着君王的猜忌,为何笃定自己能娶她?」 他只是清清淡淡地说:「就凭我用尽手段也要娶她的决心。」 边明远在澹台星越的鼓励下战战兢兢地卖了队友,但还是心虚得很,一溜烟地告辞了。 动作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隔间的门关上了。 台下柔婉的戏腔刚刚唱到「奈何寒山不相送,叫奴不意泪重重。」 是在演别离,执手相对泪眼。 我望着戏台出神,顾渡也没有说话。 我问:「少年是你吧?你的心上人是我吗?」 我不再看色彩斑斓的戏台,转过身瞧着他。 顾渡一身白衣,清淡又干净。 他注视着我,说:「是啊,一直都是你。」 我感觉我的脸颊在发烫。 姜小舟,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是你丈夫,从头到脚都是你的。 有什么好脸红的,嗯? 可我还是不可遏制地红到了耳朵。 唉,姜小舟你是真的没出息。 我明明应该批评他一声不吭地将我算计进他的婚姻,但我却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问了一个最不着调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伸手摸摸我发顶,看了我一会儿,好半天才无奈道:「澹台星遥说得没错,是我一厢情愿,姑娘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7 台下唱腔流水般温柔滑过,顾渡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像是怕我跑了。 他挺少这样,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儿愧疚,尽管我觉得对他没有印象这件事情实在不能赖我。 顾渡倒了杯茶给我,我就着他的手腕咕噜噜喝两口取暖。 茶香弥漫在小间,透过氤氲的热气,他眉目温柔。 「那你到底是谁啊?」我问。 顾渡凝神组织了会儿语言,又给我讲了个故事。 跟阿随的故事是能连得上的。 顾老夫人雷厉风行,给小孙女安排好了身份,自然也不会落下长孙。 她把顾渡悄悄送回武义族里,安排了个旁支的身份,让他在那儿开蒙。 彼时顾渡才八岁,年纪尚小,但学得已经不少。 武义族学没什么好西席,族长就将他塞进了邻居唐氏的族学。 武义唐氏同样有名。 既出将军,也出文官,族学培养了许多个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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