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只是个替身,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是个替身,若不是能当个替身,我现在大概还在青楼里接客。 我是个替身,一个正主不在时,供主人玩乐的工具罢了。 当正主回来时,我就该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免得给人添堵。 卑贱如斯,连活着也是恩赐,却还妄想别的…… 他的手还是温热的,可我却在那一阵窒息里,彻底认清现实。 原来一朝倾覆之时,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想看到他可怕的眼神,不想看到三年的恩爱时光又被他亲手熄灭。 我默默闭上眼,想着阿娘临终前的嘱咐,苦笑:「终于还是走到尽头了,阿娘,我来找你了……」 3. 我日日从那样钻心疼的噩梦里惊醒。 王妈妈硬是拽着我坐起来叫着:「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一尸两命,还是要振作精神啊。小侯爷来看过几次了,你都不醒。你养好胎,生下孩子,还怕他不管你吗?」 「你看看这院子,一点儿也不比侯府后院差,小侯爷吩咐了,一切吃穿用度都跟以前一样,要最好的!」 「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你不心疼自己,也不心疼肚子里的孩子吗?」 是啊,我还活着,我不仅活着,肚里还多了个小东西。 这小东西特意赶来救我,我也该护好他才对。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啊…… 「王妈妈,替我沐浴更衣,我饿了,要吃很多很多东西。」 那时我想难道我如今的处境能比在乡间与野狗夺食还差吗?能比被人卖入青楼,忍受鸨母的打骂,没日没夜地干活还得学习歌舞技艺,等待时候到了便如其他姐姐一样接客还差吗? 洗去一身虚汗,换了干净的衣衫,我坐在桌前,拼命将面前的饭菜往嘴里塞。 我只是个挣扎着活命的人罢了,没有资格伤春悲秋,我要好好活着,像田里的芨芨草一样,拼命地活着,到哪里都要拼命地活着! 王妈妈不停替我布菜,笑得合不拢嘴:「多吃点,多吃点,你现在要吃两个人的饭呢。」 我大嚼大咽,根本来不及回味饭菜的香味。 好像,我也吃不出饭菜香味了。 无所谓,只要吃下去,就有力气,就能活着。 「王妈妈,送我出来时,所有的东西都带出来了?」 王妈妈愣了愣,讪笑着点点头:「是,小侯爷为你想得周到,你用惯了的东西全都收拾出来了。」 那就好,本就该彻底清理干净的。 「我衣柜里那个沉香木的小箱子没忘吧?」我塞了一口菜,继续问道。 「没忘没忘,还依样放在衣柜角落里呢。」王妈妈指了指衣柜,笑得几近讨好,「夫人你别多想,只要小侯爷的心还在你身上,其实在哪都一样的,这里反倒清净。」 我点点头,谢过她的宽慰。 小侯爷的心哪会在我身上,但是那个沉香木的小箱子还在我身边,我就还有希望。 那是我这些年存下的细软,既然沈烨不想放我自由,那我只能自己寻机逃出去了,那一箱钱财便是我日后安身立命之本。 我在心里想好了,若是沈烨来了,我便对他笑,像一个真正的侍妾抑或外室那样低眉顺眼。 我要恭喜他即将大婚,祝贺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像我刚认识他时那样吧…… 可没想到,傍晚他真的来了,远远听见他的脚步声,我便如同受惊的麻雀一样从秋千上跳了下来,飞也似的冲进屋里,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但片刻之后冷静下来便知道这样怕又会惹恼了他,慌忙打开门,站在门边,低低唤了声:「小侯爷。」 那时他大概正欲踹门,高高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慢慢踱到我面前,半晌没说话,气氛沉闷得让人胃疼。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他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都没敢看他,从前他回来,还未进房门,我便如同一只鸟儿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现在想想还真是傻得可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那样突然从云端直直跌落谷底。 抬眼迎上他漆黑的眸色,那里幽深得如同一汪深潭,是我根本无法触及的遥远。 他说:「阿萸,你好好在这里养着,乖乖听话。」 我说好,我自然乖乖听话,绝不再说一个不字。 他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每天都吃很多饭,睡很久。 他说:「那你怎么哭了?」 我恍惚中伸手抹了一把脸,一手湿润,真奇怪,赶紧回道:「是风,风迷了眼睛。」 「现在没有风。」他抱住了我,像之前无数次抱过的那样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他的下巴蹭着我的鬓角,轻轻地说,「现在没有风啊。」 可我重又紧贴着他的胸膛,却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受了委屈便放声痛哭,将眼泪蹭满他的衣襟。 我拼了命地把眼泪往回逼退,拼了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指甲掐破了手心的一层皮肉。 我再也不敢奢望一丝一毫别的东西了,可却浑身抖得厉害。 「你冷吗?抖成这样。」他将我抱得更紧。 「没,我只是有点困,想睡觉了。」 他竟然一如从前,马上将我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还不忘撑着双臂低低道:「险些忘了你如今有孕在身,真叫人苦恼。」 是挺苦恼的,若不是突然有孕,直接杀了我多省事。现在还要大费周章地圈在院子里,即便生了孩子也不好处置,实在是左右为难。 我裹紧了被子,翻身将整个人拥在棉被里,假装已经睡了过去。 我想你也不必为难,我很快会想一个办法让你不这么苦恼,总能一了百了的。 4. 我可以在任何处境下艰难求生,但唯独再也不能停留在沈烨的羽翼之下。 我想我要走的,若我没有愚蠢地爱上沈烨,为了混口饭吃,我可以留在这当他的金丝雀。 但现在不行了,我爱他,他却只当我是个替身玩物。这交易失了公平,将一颗心磨得血淋淋。 我怕了,我其实很想再问他一句,这三年,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真情? 但我不敢,我绝不能再听到他说哪怕半句羞辱的话。 真的会死。 还有我肚里的小东西,哪怕他的父亲再显贵,那也只能算是个私生子,见不得光,永无翻身之日。 我便是这样,我从记事起就跟我阿娘住在乡下,那里的人待我们很不好,总是恶语相向,骂我阿娘是破鞋,骂我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阿娘每日出去做工,任由我在田间瞎跑,但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带些米汤回来喂我。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只是在乡间挨骂时零星听过一些,拼凑起来大概便是我阿娘是京中哪个达官贵人的侍女,却爬上了主子的床,有了身孕便被主母处置,侥幸逃命。 我阿娘总是忙碌的,忙着四处做活,夜深时也会偷偷抹泪,所以我从不敢问。 后来她病了,病得再也不能出去做工了,我们也断了吃食,我每日在田间瞎晃,见到什么都吃,再生涩的果子我也能咽得下去。 可我阿娘不能了,她的眸光渐渐消散,却还含着泪,攥紧我皮包骨头的手,急切地叫着:「你要活下去啊,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命运有时会重复,但好在人会吸取教训。 在悲剧来临之前,我还有为我自己,也为肚子里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奋力一搏的机会。 5. 也不知道是沈烨未卜先知,料到我会生出逃跑的想法,还是怕我被人发现。 那一方小院,竟密不透风到连个狗洞都有人把守。 我自然也是不被允许踏出大门的。 为了逃出牢笼,我须得好好筹谋才行。 沈烨什么都要最好的,看诊也从来只请京中最好的医科圣手安老先生。 托他的福,安老先生说我胎象还不稳,须得小心将养,开了不少安胎药。 我倚在床边,扫了两眼站在安老先生身后的林粟,他不意对上我的目光,霎时红了脸。 我轻笑。 从他进门时我就知道,也许他就是那个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因为他看到我时,眼中有刹那的明亮。 绝境中的人,总是能无比敏锐地抓住一切生机。 胎象孱弱,安老先生日日问诊,几乎将一把白胡子揪得所剩无几,他不住叹息,「夫人还是要心绪开阔啊,如此这般忧思过度,于胎象实在不利。」 我已经很努力地开阔心绪,也很努力地吃药了。 每天满满三大碗药,我仰着头咕嘟咕嘟一口干,连蜜饯都不用吃一颗。 不知从何时起,林粟随安老先生进来替我把脉时,总会捎些外面时兴的小玩意或是一两样可口的糕点小吃。 他说:「夫人总是郁郁寡欢,要看些不一样的东西才能稍稍起些兴致。」 东西我吃不出好赖,小玩意儿也意兴阑珊,不过他这贴心模样倒是极合我意。 他是安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医术高明,前途无量。胎象渐稳之后,安老先生就不来了,变成他日日请脉。 有一日他带了只刚断奶没多久的小奶猫,说是特意备了茶点,向东街的李婶请来的。 这小奶猫毛色灰白相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对这个世界的新鲜好奇。 林粟从袖子里将这小奶猫掏出来时,我便眼前一亮。 他可太会挑礼物了! 林粟半蹲在床边,一双眼亮晶晶的:「夫人终于笑了。」 「是吗?」我忍不住双手接过小奶猫,抚着它顺滑的毛,心情霎时明亮许多。 他也很开心:「我就知道这小狸奴可以让夫人开心些。」 「是你带来的,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我抱着小奶猫抬眼看他。 他稍稍一怔,面色微红。 我就知道我这般淡淡含着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仰视他会有这样的效果。我一点儿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仰面看着,满怀期待…… 「那就叫它哈哈吧,希望它能让夫人每天开怀大笑。」他声音微颤。 「哈哈?」 他蹲下来,用指腹抚了抚小奶猫的头顶:「嗯,你看,就算你只是叫它的名字,也像是在大笑一样。」 哈哈! 很久了,我竟然还能短暂地忘记心口破掉的一个大洞,像这样痛快地笑一声。 林粟啊,大概他真的能救我一次。 其实我们从未独处过,每一次来,王妈妈必是防贼一样守在我身边。 但其实,如果一个女人刻意勾引一个男人时,可以不言语,只需几个眼神,若对方也有意,便足以心照不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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