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厘清思绪后,大致知晓城内为何突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冒名之人的背后蕴藏着滔天的阴谋,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只是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宫变背后是谁在操手。 陆芍开始惴惴不安,一旦发生宫变,厂督自然要坐镇大内,牵扯其中,她实难厂督瞧见那人顶着他的身份肆虐杀戮时会是甚么样的神情,可他若是站出来,揭露自己的身份,圣上又不是孩童心智,涉及天下至尊的高位,他会不会对厂督心生嫌隙,杜微慎防? 纵使他是厂督一力扶持登上高位,可时隔两年,人心隔着肚皮,哪知会不会有甚么算计谋划。 大热天,陆芍手心冒出冷汗,她茫然无措地在屋子里头踱步,正衡量着是否要入大内探探长公主的口风,便有人女使步调慌忙,打月洞门处走来。 云竹拨开珠帘,问了声:“甚么事?” 女使附耳说了几句话,也不退下,只站在门槛处静等陆芍的回音。 云竹一五一十地复述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国公爷在大内昏厥过去,眼下正歇在文和殿内,没法子动弹。国公夫人幽禁在兰德院、二姑娘在樊金寺,陈姨娘没法主事,太后娘娘说,夫人好歹也是养在王氏膝下的嫡次女,国公爷出了事,夫人该入宫瞧瞧的。” “这个时候唤我入宫?”陆芍正想犹疑是否要往大内走一趟,太后着人传唤,她心里稍有动摇。 然而那些动摇很快被理智吞熄:“前殿的事,如何传唤我过去?三哥哥不得闲吗?” 云竹明白陆芍话里头的意思,立时打发女使回前厅回禀。 只是不消多久,女使又跑来:“说是没找着人,让夫人入宫瞧瞧呢。她们说如若夫人不去,她们也没法子同太后娘娘交差,只好守在提督府里,磋磨磋磨时辰。” 陆芍讶然地张了张嘴,这话的意思昭然若揭,不就是太后找人明晃晃地盯着她的踪迹吗?恐怕前厅的宫人只是召她入宫的幌子,提督府外不知藏着多少太后的暗卫。她虽猜不透太后的心思,却知在节骨眼上唤她入宫,应当不是甚么好事,正踌躇着想万全的法子,院子里头又来了一个递话的小公公。 他是听了诚顺的嘱咐,才一刻不停地打探厂督的下落,一听着确切的消息,便赶来传话。 “是司礼监传来的消息,厂督才回大内,眼下往乾清宫去了。” 陆芍一听厂督也在宫内,吞熄的念头复又燃了起来。 她盯着那柱将要燃尽的线香,料想厂督短时间内抽不得身。 横竖闷在府里也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与其如此,倒不如备上几身衣裳,入宫去陪厂督。 先前是二人份浅缘薄未到时候,往后,她不愿留他一个人缄默着往前走了。 然而纵使入宫,也不能有太后的人相随,依照今日的阵仗,谁知太后藏着甚么心思。 陆芍想着法子,思来想去,只好先让女使回前厅回禀:“就说我才从外头回来,浑身热汗,已脱了外衣准备沐身,待收拾停当了,便同姑姑一道入大内,还劳姑姑稍带片刻。” 女使‘嗳’了一声,走出月洞门,往前厅回话。 人一走,陆芍便转身吩咐云竹:“你去屋里拿一身你的衣裳给我,备个挎篮子,再替我绾个双丫髻。” 又嘱咐福来去赁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停在旁门二里路的地方。” 福来摸不清头脑,却仍是照做。 待太后那厢的人再来催促,女使站在屋子外头,连唤了几声‘云竹姐姐’,却迟迟未听着回应。 汴州戒严,寻常街衢都设了杈子,更遑论守卫森严的大内。所幸福来在赁马车时,顺道知会了司礼监的人,陆芍入宫时未遭刁难,一路顺畅,原以为宫内行走会处处掣肘,进来之后,才发觉宫内宫外浑然不是同一番景象。 一行人在宁安殿落脚,随堂公公正想往乾清宫通禀,陆芍却摆手制止:“不碍事,待他忙完,再同他说罢。另外劳烦公公打探一下,我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太医院的人可去看过了?” 随堂公公似乎才从前殿过来,闻言愣了一下:“国公爷怎么了,他好端端地在乾清宫议事,小的从未听闻他身子不适,哪里有请太医的说法?” 陆芍也随之怔神,心里头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跟太后娘娘的人走,不然太后娘娘将她诓骗过去,还不知出甚么事呢。只怕那几位姑姑眼下还候在提督府,一门心思的盯着正门呢。 她笑了笑:“没事,兴许是我记岔了,我入宫的事不必宣扬出去,待厂督从圣上那儿出来,你再知会他罢。”
第85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靳濯元打乾清宫出来的时候, 时值月上中天。 一弯峨眉月削尖了弧角,清冷地悬在琉璃瓦上。他信步迈出大殿,眼神微微眯起, 与方才在殿内肃正的模样浑不相同,待行至白玉石阶前,便兴致大好地抬首,去瞧头顶那弯峨眉月。 最快半月,待峨眉月渐盈, 大内的事也该有个定局, 待一切都料理好, 他便要将欠陆芍的礼数一一给她补上。 这人一旦有了牵挂,心底的枯芽便生长出攀天的藤蔓,非要将二人裹缠在一块儿方才肯罢休。 思及此, 他眼尾上扬, 溢出情浓。 随堂公公一早侯在石阶下,抬眼打量掌印时, 正巧瞥见他张扬的衣袍和负手直挺的身背, 月色清辉照在瓷白色的面上, 反倒显得下颌处棱角分明, 带着几分逼迫十足的冷硬。 只偷瞧了一眼, 便觉得浑身瑟寒,很快埋下首,提着宫灯,拾阶迎了上去。 “宁安殿备了汤浴,掌印累了一日,回去正好松神。” 靳濯元没有应声,他打量着时辰, 宫门早已落锁,若非是甚么紧要的事,寻常不能出入。 他今日忙昏头,差些忘了府里还有个小姑娘等着他的消息,只是都这个时辰了,此时再回提督府,难免闹出些动静,反倒吵着她。 索性今日便在宁安殿歇下,明日一早再打发人回府递话。 既打算在大内歇下,也不在意甚么时辰,他接过随堂公公手里的宫灯,没回宁安殿,抬脚往值房走:“汤浴撤了罢,咱家有奏本要瞧。” 随堂公公’嗳’了一声,正要躬着身子退下,突然记起甚么,加快步调追了上去,附耳同靳濯元说了几句话。 靳濯元眉头微拢,顿住步子,听完随堂公公的话,近乎不作思虑,一言不发地折返,往狭长的宫道走。 * 宁安殿内熄了乌桕烛,只在不远处的香几上摆着几盏油灯。陆芍伏在小几上,半张小脸埋在小臂中,乌缎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云竹弯下身子瞧了瞧,见她双目轻阖,像是睡了过去,便想压低声音问她:“夫人可要先去歇息?” 卷翘的羽睫扑扇了一下,在脸上落在一片浓厚的阴翳。她没睁眼,只是摇了摇脑袋。 云竹直起身子,继续替她打扇。 不多时,屋门被人推开,一双黑色皂靴迈了进来,云竹扭头一瞧,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正打算唤醒陆芍,却见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靳濯元接过云竹手里的绢扇,云竹心领神会地退下,顺带将屋门阖上。 屋内只有布帛兜风的声响,大抵是打扇的风向不对,碎发拂起时,细细痒痒地戳着她蒸着热意的脸,她抬手去捋碎发,因发丝细软,理了好半晌都没能理顺。 碎发贴在缠在指尖,她逐渐失去耐性,手里的动作也粗浮起来,靳濯元低低地笑了声,抓住她的手腕,下拉,然而搁下绢扇,轻柔细致地理着她的发丝,别在耳后。 陆芍感觉到凉意,缓缓睁眼,俊美无铸的脸在眼前放大,她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入梦了,怔怔瞧了好一会儿,直至耳廓处传来一阵酥麻的摩挲,她才回过神来。 厂督半俯着身子,修长的指头正扫着她通红的耳廓。 “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陆芍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仰起脑袋对上他含笑的眼:“差些不认得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想你了。” 一番直白的话,惹得靳濯元心情大好,甚么乏累疲倦统统消散。 他一把握住陆芍的腰肢,将人抱起来,挂在自己身上,双手托住她的双腿,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让咱家瞧瞧,是怎么个想法?” 陆芍伏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熟悉清冽的香气,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安稳落地,她贪恋地地蹭了蹭,然而顺势在他脖颈的软骨上亲了一下。 靳濯元“啧”了一声,觉得脖颈处似是被人扼住,不太舒坦,便单手托着她,另一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好好亲。” 然后捏着她的脸,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陆芍今夜很是配合,近乎甚么都听厂督的,甚么都由着他来。 靳濯元讶异她分明承受不住还不躲闪,甚至尽可能地迎合自己,事出反常,他没过多久便停了手里的动作。 “在想什么?”他将人揽入怀里:“说说,怎么入宫寻我来了?” 陆芍拢着薄衫,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她今日入宫,心里确实怀揣着不少心事,但她不愿说,亦或是不忍心亲手揭开那段酸楚的过往,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忧思藏了起来,只要厂督不提,她便装作甚么也不知道,只要能陪在他身侧,纵使无法排除万难,也能告诉他,自己愿意同他并肩而行。 陆芍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只要故作轻松,就能将这事揭过,然而一切仍逃不开他敏锐的眼。她稍有不对劲,靳濯元便能一眼察觉。 “你过了时辰未回,我担心你。” “不对。”靳濯元不留情面地揭穿道:“我往常申正才回,你纵使要寻我,也得过了申正才是。福来却说,你申初便在宁安殿等我了。” 眼瞧着瞒不过她,陆芍挑拣了几句,如实道:“我今日出了趟府,正要回时,瞧见了许多金吾卫的人。街衢上的摊贩被人驱散,道路尽头也设了杈子,听闻上回出现这等阵仗还是两王之乱的时候,我生怕城内有甚么变故,等不及你回来,便想瞧瞧你是否安好。” 靳濯元默不作声地直视前方,眼瞳似黑夜一般浓沉:“你既猜着会有变故,当知晓如今宫内并不安定,做甚么要淌这趟浑水。” 陆芍被他后半句话气着,突然直起身子,顾不上半敞的衣裳,结结实实地往他腿肚子上踹了一脚:“我担心你,甚么时候成了趟浑水?你我是圣上下旨成的姻缘,如今时逢变故,便要将我从你身边剥离开来?” 靳濯元盯着她气鼓鼓的双颊,知晓她是生气了,便也跟着直起身子,替她拢住春衫,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比起大内,提督府兴许更安稳些。” 见她仍不消气,靳濯元便软下声,给她定心丸:“一切都布置好了,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若你因我伤了分毫,我怕是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能赎罪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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