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萧启!被他押解起来了!他一定会想尽法子把他折腾死!” 陆芍恍然,终于明白她在说甚么。她多想告诉他,被押解的那人压根不是她口中的四殿下,只是此事牵扯到厂督的身份,她不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该不该告诉长公主事情的真相。 而长公主认定她是救命的良药,不需她搀扶,说甚么也要跪下求她,二人推让之时,扯乱了衣襟。 萧双宜几乎一眼便瞧见了陆芍脖颈上佩戴的玉坠子,是块于阗玉镂刻的藤花葡萄纹,她突然静下声,压着啜泣的声音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陆芍还未从方才的推让中回神,只瞬间长公主的目光垂下眸子,在瞧见自己随身佩戴的那枚玉坠子后才知道她在问甚么。 她暗忖这枚玉坠子究竟有何来头,为甚么萧双宜的反应同厂督的反应一模一样。 想来是二人都见过这枚玉坠,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么大的错愕来。她将二人的关系稍一联结,脑海中就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试探性地回到:“你也见过它?” 萧双宜情绪不太稳定,未经思索便答道:“四哥哥生辰那日,西境将士大破敌军,父皇特地将那地最好的于阗玉打磨成玉坠,赠予四哥哥做生辰礼。这桩事朝中旧臣无人不知,我如何不认得!且宫内的所有物件儿都要登记造册的,只消命人查阅一番,便能寻着具体的年日。” 说完,她有些喜出望外,害得那些堆积在眼眶的眼泪砸落下来:“太后也没骗我!四哥哥果然还活着。” 陆芍握着那枚于阗玉,冰凉的质地自掌心传来,她也没想到自己自幼佩戴的坠子竟是厂督的东西。原先不信缘浅缘深的人,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二人之间的定数。 纵使二人隔着南北,却早在冥冥之中有了牵连,一朝见了面,然后相隔的山水不成山水。 她问萧双宜:“他们去哪儿了?” 萧双宜因她身上带着那枚于阗玉,不做多想,便将方才的场面一一重述了一回。 陆芍笑意凝在脸上,蹲下身去捡那支沾血的银簪。 平日用作绾发,簪杆虽细,却伤不了人,而地上那支带着干涸的血渍,显而易见被人磨尖的簪杆。 “怪不得他要生气。”陆芍盯着萧双宜迷惘无措的眼,银簪锋锐的斜面横陷掌心:“我听闻两王之乱后是圣上留下了你的命,那时他登位不到三日。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厂督若真想要你性命,圣上哪里保得住你。” “他留我性命,不过是想让我亲眼看着萧氏气数不存。” “那他带走了太后,却又放过了你。” 萧双宜哑声,她实在不愿承认,靳濯元不止一回替她周旋解围。 就连除夕夜下药那次也是一样,他分明可以以弑君的罪名将她赶尽杀绝,却又此事扣在了都御史俞灏的身上。 但是俞灏也不是甚么好人,言氏贪税的案子,若没有他背弃言凇,从中推波助澜,贪税的污名也不会这么潦草地扣在言凇身上。 谁也没想到那时俞灏已经投靠皇后一族,自他顶替言凇成了都察院都御史就能瞧出其中眉目。 所以萧双宜并不觉得他无辜。 然而想起靳濯元待她种种,萧双宜有些燥郁:“你到底想说甚么?” 也是,你非要将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奸臣连根拔起,她自然接受不了。这是她厌恶了好几年的人,倘或你告诉她她这几年厌恶错了人,那她赖以支撑的仇恨就会瞬间崩塌,之后想起过往种种,岂非荒唐滑稽? “你不是问我这块于阗玉是打哪儿来的吗?” 陆芍向前一步,撑着她的肩,在她耳边缓缓开口。 那些抓心挠肝的话同清凉的夜风一并送入耳里。 萧双宜倚着墙面,堪堪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不可能...怎么会呢...” 然而饶是她一再追问,陆芍也不肯再透露分毫,她自然不恨萧双宜,却也没法忍受她出手伤人。 那伤口再小,也是留下了痕迹。 更何况,伤他之人还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他甚至不敢言说自己的身份,将幼时的模样偷偷藏起来,大致愈离经叛道,才不会使当下的自己和萧双宜眼中最清贵华然的皇兄重叠。 陆芍迈出慈福宫,入夏之前,昼长夜短。宫变难捱,仿佛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她走在宫道上,抬首去瞧琉璃瓦后的夜幕。 这天分明才暗下来,却有一种旭日东升的姿态。 她阔步往乾仁殿走,步子越走越急,生怕自己去得晚,等不到厂督,还要让厂督找她。 她想早早侯在殿外。 厂督一出来,她便可以扑入怀中,然后告诉他:“我等你许久啦。” 就如那日她去私塾接厂督散学一样。 这一等就等到了淡日朦胧初破晓[1]。 靳濯元出来时,肉眼可见地疲累不少。但他一眼瞧见了侯在石阶下的小姑娘。 小姑娘撑起惺忪的睡眼,提着裙摆飞奔向他,撞得他后退一步,然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不是不让你乱跑?” 陆芍仰着脑袋去吻他的下颌:“我等你许久啦,抱抱我好不好?” 松泉般的笑声自耳边传来,他单手抱起陆芍,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翠霭开金盘,隐在禁中琉璃瓦后头的天光升熠起来。 陆芍低头去吻靳濯元,沾了荼靡香的乌发遮了大半。 如春风撞面,夏日李瓜。 她想,这样还不够。 还要有秋日香果,冬日暖阳。 四季更替,周而复始,岁岁年年... 连枝共冢。 (正文完)
第88章 番外(一) 因着一场宫变, 禁中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逢临休沐的日子,朝中大臣活络着筋骨, 满心打算赖在府里偷闲几日,却不知魏辞发哪门子‘勤政廉明’的疯, 散朝后剥削了他们休沐的日子,生生将他们扣在殿内,这一扣,便是整整一日。 朝野上的事无巨细地交代下来, 几乎不给他们喘息的间隙。天儿热,却不到使冰盆的时日, 大臣们坐在六方凳上, 凳面似是架着一盆火炉,热汗淌在脊背上,洇湿了里衣, 很是难捱。 早些心里有些讥讽,还笑他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连下个政令, 都要打量靳濯元的眼色。直至前几日他亲自处理了冒名顶替之人,下旨果决爽利,大臣才重新审视起这位年轻仁厚的小皇帝。 他们近乎咋舌, 不过短短几日,圣上像是变了个人, 真到他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朝臣便开始面面相觑, 心里头哀苦泛滥, 愈发眷念起那段轻省的日子, 恨不能日日身子抱恙,告假卧榻。 好不容易等到圣上遣散的话,大臣们各自领了差事,面色灰惨地退了出去。 魏辞乏累摁着眉心,身子后仰时瞥见站在一侧那抹直挺的身影,他倏地打直腰背,坐直,随后很是不解地问道:“掌印这几日都进补了些甚么?为何一日下来也不见倦色。” 他年纪轻,尚且觉得应付不来,遣散众臣后,顿时大消元气,反观身侧那人,仍是从容不迫地听着他们议事。一日下来,瓷白的面容反而春风满面,连着气色也好了起来。 靳濯元侧着脑袋瞥了他一眼,唇边笑意缱绻:“同圣上说了,也并无用处。” 魏辞被他冷不防的一通话说得发懵,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抬眉:“怪不得掌印这几日袖手不管朝中大小事,原来别处还有更紧要的事。” 同臣子周旋久了,他也学会绕着弯子说话。 靳濯元拨弄着指环,心情大好,大抵是想起甚么,廓形凌厉的面上浮上柔和的笑意,笑意直达眼底:“圣上既然知晓,那能不能不要在深更半夜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遣人来宁安殿寻咱家。咱家说忙不忙,却也不得闲。” 魏辞扯了扯嘴角,见他清闲的模样是在招人嫉恨,便想给他生添些事出来:“掌印当真甚么都不管了?冒名之人是处置了,可朕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背靠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到底是先帝的嫡妻,朕实在不知如何打算,还盼掌印能替朕拿个主意。” 他一面说,一面偷觑靳濯元的神色。 宫变那日,靳濯元没有紧盯冒名之人,反而带人闯入赐福宫,不顾礼制,连拖带拽地将太后带至乾仁殿。那幅双目猩红的模样,他如今记起,仍觉得寒意席卷。 魏辞登位以来,从未探究过靳濯元的身世,也不知道他背负着怎样一段过往。可但凡瞧见那日状况的人,总能从其中窥见一二。过问太后的事,一来是涉及朝中旧臣对先帝的情念,二来又要顾念靳濯元的脾性,实在难下决断。 靳濯元听见‘太后’二字,面上仍旧挂着笑意,眼神却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不用动她,她也活不长久。” 一个近乎失去心智的人,他只需煽风点火,提些往事,再借着烈烈夏日的暑气,总有急火攻心的一日。 “至于那些旧臣,同太后有勾连的都杀了,仍有功苦积厚却心气不正的,罪不至死,圣上也便给他们升转官阶,荫补加恩。如今盛夏将至,正是浓荫鼎盛的时候,朝中暮气沉沉,也得靠些年轻气盛的新贵调动才是。依咱家来看,周景为人虽古板,做事却是谨慎周全,假以时日,可正朝中风气。廖淮这人年纪轻轻便能坐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位置,稍作提拔,未尝不能成气候。再有,科考虽三年一回,却也不必拘于古制,咱家去余州时,瞧见不少一腔热血的士人,人文日盛,圣上广开恩科,也是个招贤纳士的法子。” 魏辞沉吟半晌:“开恩科也得有个名目才好,朕非初承大宝,宫中亦无万寿,这恩科到名目实在难寻。还有这‘升转官阶,荫补加恩’,许多旧臣并未到这个年岁,若在此时升转官阶只怕怨怼。” 所谓升转官阶,荫补加恩,不过表面光鲜,实则是被迫致仕,腾让实权。 “然这已经是礼遇,其子孙后代亦有加恩,圣上不必忧心。至于广开恩科的名目,若是圣上能册立皇后,便能一解这燃眉之急。” “册立皇后也是天下共庆的喜事...”魏辞呢喃着,面色稍有动容。 大梁后位悬置已久,并非魏辞不愿立后,实在是他心里一早便有喜欢的人,只是那人似是捂不热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靳濯元见他面露难色,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详说。 “天色不早,咱家得回去陪夫人用晚膳了。否则她寻不着人,又得好一通闹腾。” 魏辞听了,心里哀苦,尤觉得痛心切齿,连忙摆手,也不愿他多留。 待他正要举步,魏辞却又叫住他,问道:“那日,掌印为何一口认定,他不是真正的四皇子殿下?” * 天边翻滚着赤红色的晚霞,鱼鳞似的铺开,一路蔓延至琉璃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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