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珍惜自己的脸,不敢多挠,只好偷偷去找了书院里的大夫兼医学老师,上一任太医院院正林老先生。 当林医正抚着白胡子说出“你中毒了”这四个字的时候,洛雪呆怔片刻,眼前顿时浮现出叶惊弦温和文雅的浅笑。 狡猾!卑鄙!笑里藏刀! 虽然她不知道叶惊弦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手段给她下了毒,但她就是认定了他,一定是他,绝对是他! 心中仿佛有黑色的冷焰翻卷着,看着镜中自己不忍直视的脸,满腔邪火无处发泄,手掌一紧,林医正家的上等汝窑茶盏便碎成了渣渣。 作为一方霸主,洛雪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当晚便下山直奔“百济堂”。 可让人奇怪的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医馆早早打烊,店里也空荡荡的,连个守门的医童也看不到。 洛雪绕到后门,也是一样大门紧锁。两边围墙上的凌霄花开得正盛,晚来风急,花瓣如雨纷飞。 她紧了紧蒙面的纱巾,身子随风而起,轻盈如鸢地翻墙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种满药草的内院中。 正要寻找罪魁祸首,耳边却传来几声铮铮琴音。 身为晴岚书院的学生,琴艺是必不可少的课程,虽然洛雪的成绩不怎么样,可授课的毕竟是天下名师,基本的鉴赏能力她还是有的。 这几声调弦,像是高手所为。 一晃神,古朴中不失清越的琴声便如流水般倾泻入耳,于夜色中铺陈开,仿佛有层层叠叠的波澜,将四周一切有形之物皆纳入其中。刹那间,仿佛置身于空灵山中,鸟鸣在耳,浮云千重。 洛雪听出这是当世名曲《春禅》,只是这样的指法配上这样的意境,似乎比教授琴艺的秋山先生都要高上一筹。 她还记得秋山先生曾说过,当世操琴至高者,当尊北翎南霜两人,只是那两位大师行踪飘忽,实在难觅踪影。 难道是北翎南霜中的一位,竟这么巧藏身在这不起眼的小城中? 直到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洛雪才惊觉,自己竟然循着琴声一路前行,站在一座青竹环绕的六角飞檐亭前。 透过半卷竹帘,只见白衣少年正垂目坐于琴桌前,修长十指灵动似蝶,夜风吹散炉中青烟,袅袅围绕于他的身侧,让那张并不十分夺目的脸也在亦真亦幻间,显出几分说不出的魔魅。 洛雪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琴声却骤然停住。 叶惊弦双手按弦,抬眼看着她,两人之间一时静谧无声,唯有薄烟如纱,合拢又散开。 她往前走了一步,叶惊弦却道:“站住。”语气低沉,与那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毕竟这里是他家,站住就站住好了。洛雪依言停步,扯下面纱,冷道:“叶惊弦,是不是你干的?” 叶惊弦原本沉肃的脸色在看到她脸上密布的红斑时微妙地变了变,他嘴角微弯,凝滞的气氛也在这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中流动起来。 他眯了眯眼,慢慢道:“是又怎样?”无旁人在场,他似乎已不屑伪装,连笑容都带着一丝傲慢的戏谑。 是又怎样?呵呵,她还没受到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 洛雪又往前走了一步:“也不怎样,只不过我会让你后悔的……” “让你站住!” 她的脚步止于他的呵斥声中。 洛雪看着眼前距离他不到半步的台阶,眉梢一扬,正要开口,却听他急道: “走!” 他的手掌重重地压在琴上,上半身微倾,眉宇间的凝重不似作伪。 洛雪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屏息凝神片刻,神色微变,连退两步,飞快地自背后抽出长剑,反手一挥,三枚通体莹绿三寸来长的石钉被一斩为二,齐刷刷地断成六截,落在地上。 “长恨岛的碧玉钉?”洛雪有些吃惊,只见黑暗中蹿出两个黑衣人,手中长鞭毫不留情地朝她卷去。 她闪身避开,举剑回刺,心下却不免嘀咕。 这些偷袭的人显然是冲着叶惊弦来的。长恨岛的名声在江湖上不怎么好听,叶惊弦不过是偏远地方一个小药堂的少东家,怎么会惹上这群人? 她的剑术竟然极好。 叶惊弦凝目看着阶下缠打在一起的三个人影,他并不精通剑术,却也看出洛雪的剑法轻灵中不失厚重,应当出自名家。 他皱了皱眉,目光转向更远处浓重的夜色,人影幢幢,十数名黑衣人正缓缓围拢过来。 平衡已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打破,他也不知该喜该怒,不过所谓不破不立,或许眼下,正是一个改变局势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他趁乱走下台阶,看准机会去拉洛雪的衣袖。 正逢洛雪突然转身,叶惊弦抓了个空,指尖只够到了她的发梢。他也不客气,扯住发尾便用力一拉。 洛雪只觉得头皮剧痛,回头见是叶惊弦,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可眼前鞭影一晃,目标已不是她,而是全无风度的叶公子。 来不及多想,洛雪提剑横削,剑身灵活无比地从两人只剩一线空隙的身体间穿过,千钧一发之际荡开了鞭子,却也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得发根上钻心的疼。 他居然还不松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扬起手,正要一巴掌扇过去,后背却撞入他怀中,耳边传来惑人的低沉声音:“你的轻功还行吗?” 废话,敢质疑她的轻功?她冷哼了一声。 “此处往东三十步有墙,你带我翻过去,墙下停有马车。” 还没等她回应,叶惊弦便松开她的头发,一手钩住她的肩膀,一手朝外挥开,白色衣袖舒展如蝶翼,袖底蓦地弥漫出一股青雾,迅速扩散,一时竟浓得不可视物。 他收回手捂住她的口鼻,低声道:“走!” 墙根下真的停了一辆马车。 叶惊弦似乎不会武功,但下毒使诈的本事却很是高明。那一片青雾也不知道是什么毒物,总之等他们翻下围墙躲进车厢,还能听到院子里那几个黑衣人凄厉惊慌的惨叫声。 “阴狠毒辣!”她拿眼神狠狠剜他。 虽称霸一方,实际上洛雪连只鸡都没杀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谦谦君子的文弱书生,竟这样杀人不眨眼。 “死不了。”最多被毒瞎而已,可叶惊弦没这个精神解释,后背靠在车厢壁上,顺便指使她,“劳烦,驾车。” 求人做事还这么嚣张?洛雪冷笑:“不会。” 他瞥了她一眼,失望地叹气:“莫非你连骑马都不会?” 居然又小看她! 洛雪下意识地纠正:“骑马当然会!” “那就行,这匹马认识路,你只要让它走快些,提防有人偷袭就行。”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洛雪这才惊觉又中了他的圈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按捺住揍人的冲动。 月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进来,昏暗中,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她皱了皱眉,突然伸手,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白衣之下是略显单薄的肩胛,散乱的黑发和瓷白的肌肤间,一枚碧玉钉深深地嵌入骨肉之间。 他被她粗暴的动作牵扯得伤口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微怒道:“流氓!” 她瞪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车厢,跨上马背。马车立刻加快了行驶速度,马蹄踏在石板上嘚嘚急响,叶惊弦看着晃动的车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三】 左肩的剧痛让叶惊弦骤然睁眼,还未看清身在何处,便看到了身边的洛雪。 她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整个人离他极近,近得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甚至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 她竟然没走,竟然没有丢下他? 他一时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地唤了一声:“洛雪。” 洛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身为男子,你也太柔弱了些,一枚暗器就让你晕了。” 暗器?对了,暗器! 他转头朝左肩看去。 那枚碧玉钉入肉之深比他想象的更甚,血倒是不多,但吓人的是洛雪手里明晃晃的长剑,剑尖赫然对准了碧玉钉边的皮肉,眼神专注,显然正考虑应该从哪里刺进去。 叶惊弦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衣服拉上,同时将身体往后挪了挪,肩膀处的疼痛让他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他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取暗器啊。”洛雪晃了晃手里剑,“林医正曾经在课上说过,血脉为金铁石器阻隔,轻则皮肉溃烂,重则经脉尽废,没命也是可能的。要不及时取出,你的左手就废了。”说罢朝他招了招手,语气就像哄孩子,“来,别怕,我的剑很快的。” 他不甚信任地盯着她手中兵刃:“你以前替人取过没有?” “并没有。”洛雪老实承认,“不过我习武多年,对人体经络和肌理记得很熟,应当没问题。” 应当? 叶惊弦默了默,才缓缓道:“我问你,暗器取出之后,伤口流血不止怎么办?化脓高热又该怎么办?你的剑有没有沸煮消毒?准备用什么来包扎伤口?” “……”取个暗器而已,这么麻烦?说实话,林医正讲课枯燥无味,她实在没听进去几句。 半个时辰前,狂奔的马车好不容易停下,车厢里的叶惊弦却还是昏迷不醒,若非四下无人可求,她也不想亲自动手。 但她不肯服输,眉毛一扬:“到时候总有办法的,大不了你多流一点血。” 叶惊弦的回应是捂着伤口,挪得更远了一些,满脸写着“不要靠近我”。 洛雪自觉扳回一城,利落地收剑起身,得意道:“既然如此,我走了。” 叶惊弦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荒芜的小院,院中有几间不起眼的小屋,他此刻正半躺在其中一间的屋檐下,身后的木门上着锁,这位小姐挺守规矩,虽然无人居住,也并没有破门而入。 看来地方走对了。 天空幽蓝,月至中天,这么久没人追来,对方此次应该没有多派人手,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左肩的疼痛加剧了,洛雪说得不错,血脉长时间不流通,于伤口很不利,他如今的身体又实在孱弱得很,还是尽早治疗为好。 他闭上眼,轻轻道:“别走。” 夜色沉沉,低柔的声音更添魅惑,犹如羽毛轻轻拂过心口,正想着要怎么讥讽他的洛雪不禁一怔。 只听他接着道:“我是大夫,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好。” 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照在洛雪不断打架的眼皮上,她的头猛然一沉,撞到了桌角,骤然清醒过来,茫然地抬起头,好半天才想起身在何处。 身边地上,少年的白衣落满了灰尘和血迹,双眼紧阖,眉间微蹙,尚未醒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烫,他说自己后半夜定会发热,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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