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下并无异样,洛雪暗中松了口气,可推开院门的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差点绊了一跤。 此处之所以名为“春雪庐”,正是因为院子里那一株高大的樱树,花开之时,落花似雪。此刻,樱树下的石台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正斜倚着树干,抬头看风吹花舞,白衣铺开,衣裾上落满花瓣。他应该是刚刚起床,衣服穿得不怎么整齐,微敞着领口,一眼望去,别有一番慵懒迷人的风情。 她竟然会觉得迷人……真是见了鬼了! 洛雪嫌弃地皱了皱眉,飞快地将院门合上,语气十分不友善:“光天化日的,你出来干什么!” 叶惊弦早已经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笑了笑:“院子里的花开得好看。” “要看花,打开窗户也可以!” 他依旧温和耐心:“屋里太闷。” “闷不死你的!”洛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你太随便了,万一正好有人来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又如何?”叶惊弦满脸不在乎,起身拂开满襟落花,在洛雪快要杀人的目光中优雅走来,轻轻取走了她手里的帕子。 “这是给我的?”他打开帕子,随即看向她,柔声笑着,“别怕,我有分寸的……谢谢你的点心。” 又来了!成天笑成这副拈花惹草的样子,难怪会被姑娘们惦记。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率先进屋,耳根却又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叶惊弦在她带来的茶点里挑挑拣拣,除去被她捏碎的,剩下的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不过两三样。他细嚼慢咽地吃完,文雅地喝了口茶,叹道:“好饿。” 洛雪看着还剩一大半的糕点,皱眉道:“浪费食物,饿死你活该!” 叶惊弦却摇了摇头:“桃花糕太甜,芙蓉酥又太腻,强迫吃下,那才叫浪费。”说罢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玄铁壶,“茶也是,新采的顾渚紫笋当以紫砂壶烹煮方能去其苦留其香,茶汤青嫩,以玄铁壶冲泡,汤色暗沉,落了下乘。” 寄人篱下还这么多讲究! “你以为这里是皇宫内院还是风雅天下的倾城谷?有茶喝就不错了。”她一边瞪他一边给自己也倒了半杯,轻尝一口,唔……好像是不怎么好喝…… 她默默地放下茶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知道倾城谷?”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一时也不知该谁先说话,反倒安静下来。 还是叶惊弦先回答:“若是伤好了,你就要赶我走吗?” 洛雪哼了一声,直接跳过,选择回答了前一个问题:“风物至雅传天下,岐黄之术救阴阳,白首山倾城谷的传闻都能写成一本江湖志怪录了,不知道才怪……”自觉失言,又急忙打住。 江湖传闻这种东西,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感兴趣。 就比如睿王府的小郡主,绝对不可能了解江湖中有多少门派;而身为武学名门之后的胡晶晶,也不大会关心最近的朝堂风云。 叶惊弦这只小狐狸,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差点忽悠她暴露了来历! 他的话里处处是陷阱,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才行。 洛雪严阵以待地盯着叶惊弦,叶惊弦却只是缓缓一笑:“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别担心。”他很清楚她的心思。 洛雪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自从那天鬼使神差地将昏迷不醒的叶惊弦偷偷带回书院,藏于屋中,她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一边担心被人发现,一边又要想办法捎带吃的喝的来满足他挑剔的胃口,比起从前的随心所欲,这几天过得憋屈极了。 她悔恨交加,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尤其是,当夜晚来临,他在她的床上高枕无忧,而她只能裹着床单在外间硬邦邦的长榻上辗转难眠的时候。 而他如今,居然主动说要走了。 太突然了,以至于……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完了,她是被这狡猾的家伙折磨得麻木了吗? 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 “为何不说话,莫非……”他的声音柔和,带了一丝戏谑,“你舍不得?” 她眉头一皱,冷冷地瞪过来,哼道:“做梦吧你。”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听到你说要走,太高兴了而已。” 叶惊弦笑了笑,不再说话,屋中只余窗外风声,吹乱樱花瓣瓣,茶汤上的烟气,袅袅升腾,缓缓氤氲。 【二】 下午的琴课,洛雪上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到早上临出门前,叶惊弦倚窗轻语:“你想要我如何报答你?趁着我还在,你说,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洛雪回了他一句:“你给我安分点,别到处乱跑。”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却偏偏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关上院门,这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消失。 报答个鬼,他赶紧离开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了! 一想到上完课就又要和他同室相对度过漫漫长夜,不知怎的,她就特别不想回去。 可课总是要上完的,她只得磨磨蹭蹭地收拾,最后一个出门。学生早已经散尽,清明将至,明日书院放假三天,许多住得近的女学生都被家里派马车接了回去,黄昏中的书院看起来有些冷清。正想着再去哪里逛逛打发时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似乎是至今都生气不理她的陈宛之。 陈宛之消失的方向是书院后头的藕花小筑,那个院子里住了五六个学生,其中就有陈宛之的死对头胡晶晶。 想起两人之间如山高似海深的仇怨,洛雪不由得心生警惕,急忙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陈宛之走得很快,选的都是幽静偏僻的小道,却并未在藕花小筑停留,反倒越走越远,绕到后山梅林处一间小茅屋外,仔细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梅林很大,直通重重荒山。冬日花季时,常有莳花吟诵这些科目的老师带着学生来赏花,因此林中专门设了一间屋子。但此时花季已过,再加上传闻后山有野兽出没,茅屋早就空置了。 陈宛之来这里干什么? 见屋子高处有个小窗,洛雪就近跃上了树,透过破旧开裂的窗纸朝里看去。 屋子的四角堆了很多杂物,正对窗户的墙边有张简陋的木床,床上躺了一个人,看身量像是个男人。陈宛之正站在床头,弯着腰给他喂水,恰好挡住了他的脸。片刻后,她拿着帕子擦拭那人的嘴角,轻问道:“你好些了吗?” 语气温柔,满是担忧。 洛雪满腹疑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陈宛之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但,不管他是谁,陈宛之这个傻姑娘都已经违反了书院禁令——私藏男子,这是要被开除学籍的。 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被自己“私藏”并供养在房里的叶惊弦,一心只替屋子里的陈三小姐担心。 她正想着是假装没看见悄悄离开,还是该冲进去当面提醒陈宛之,耳中突然听到几声压抑痛苦的呻吟,还伴着陈宛之的低呼。 她手中一紧,正要破门而入,却见陈宛之连退了两步,双手在背后绞成一团,无措又慌张道:“你……你怎么了?我……我……” “碍手碍脚,滚……开!” 嘶哑的声音模糊地传出,那人显然不接受陈宛之的好意,语气很不善。 陈宛之的身子有些颤抖,洛雪都能想象出她小脸煞白咬紧嘴唇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碍事?是我救了你!” “那又……怎么样?快滚!”那人似乎十分不耐烦,语气更加冰冷。 陈宛之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显然受不了对方一而再地恶意驱赶,跺了跺脚,身子一转,摔门跑了。 洛雪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犹豫片刻,轻轻跃下树枝,推开门,径直朝床前走去。 木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却异常英俊,眉如刀裁,唇如薄刃,那种美貌,如出鞘剑锋一般凌厉,看着难以亲近,却让人印象深刻。 此刻,他修长的身子正紧紧地蜷成一团,不断抽搐,牙关紧咬,喉间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吟,汗水打湿了长发,凌乱地粘在颊边,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洛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看起来病得不轻。 她伸手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那人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 狭长漂亮的眼睛,左眼靠近眼角处有一道暗色的阴翳,如一道伤痕划入瞳孔,看起来带着几分凶戾。 他的目光也如刀锋,冰冷地落在她脸上。 洛雪视而不见,催动内力,温和内息沿着他肩膀处的穴道缓缓注入经脉,她重复道:“你怎么了?” “滚开。” 他对她的态度和对陈宛之如出一辙,意料之中的,她输送的内息也遭到了抵御,不能顺利流转。 可洛雪不是陈宛之,作为晴岚小霸王,不待见她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山脚下,区区“滚开”二字,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她看着他,淡淡道:“该滚开的人是你。这里是晴岚书院,想死,就滚远一点死。” 那人长眉一拧,眸中戾气闪烁,却没有再说话,也或许是,他没有力气说话了。 只这短短一刻,他的情况更加严重,原本尚算清亮的目光也变得混浊,咬紧的齿关间渗出一团团白沫,看起来十分吓人。 洛雪嘴上说得狠,可此情此景,并不能真的弃他不顾,万一出了事,追查起来,倒霉的可是陈宛之。 她只好强行运气替他护住心脉,顺手扯起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拭嘴角的白沫,免得他突然失去意识呛入喉管。 不知过了多久,掌下那种不受控制的痉挛终于慢慢缓和,洛雪这才收回内息,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瞪着他发愁。 这个人不知得了什么病,还是要找个大夫看一看才妥当。可书院里的大夫是万万不能请的,若是要带他下山,此时门禁已过,要做到悄无声息,根本不可能。 等等,大夫!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匆匆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很快回来。”想了想,又阴森森地威胁了一句,“要是乱跑,别怪我不客气!”说罢飞快地转身而去。 男子浑身虚脱,双眼微阖,眼底两道暗沉的目光,从洛雪合上的门扇慢慢移到自己还时不时有些微抽搐的手指上,然后慢慢抬起手,触了触嘴角——没有恶心黏腻的涎沫,干燥而冰冷,仿佛还带着丝质衣料的柔滑芬芳。 茜色云雾缎,袖口镶兰草纹饰,那是晴岚书院的女学生。 “依你所说的症状,应当是癫疾。”叶惊弦动作优雅地煮着茶,那天之后,桌上的茶具已被洛雪换成了上品的紫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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