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丹书》? 这部传说中的奇书,宋雪心曾经在菁华山庄听云深提起过,所谓的“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法,听起来倒确实很诱人。 她看着身边那个一派谦冲温和的男子,他在人前惯常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君子模样,可此刻,她分明在他眉间看到了一丝阴翳。 萧逐夜神情诧异,道:“夫人言重了,我虽略懂医术,但《清澄丹书》一事不过是谬传。倾城谷极少涉足江湖,却不知夫人是怎样认出我来的?” 他虽说得随意,宋雪心却听出他的重点在后半句,这不经意间套话的伎俩,实在也是防不胜防。 果然,情绪激动的妇人并没有在意,抽抽搭搭地说:“苏公那里有谷主的画像……”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妥,急忙住口,却哭得更厉害了,“谬传?不可能的!倾城谷有那么大能耐……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白虎帮?嫌弃我们小门小派……”她越哭越大声。 此处已出花田,周围不时有人经过,眼看已有好事者想要上前来询问,萧逐夜退了一步,低低说了声“抱歉”,随即猛然抓起宋雪心的手,斜掠入一旁浓密的枫杨林中。 宋雪心不确定那两个字究竟是对那个妇人说的,还是对她说的。此刻他正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指尖微凉,两边树木迅速退后,风声入耳,呼啸穿梭,盖过了心底那个叫人警惕的声音,她竟觉得,此情此景,有种放肆的愉悦。 心底被封印的那个年少时的自己,蠢蠢欲动地想要破茧而出,想要恣意妄为。 有些事,有些人,明知危险,仍不惧诱惑——她本以为除了叶惊弦,世上再无这样的人。 两人轻功都好,很快就远离了那个白虎帮的妇人,在一个偏僻的围墙边停下。 萧逐夜松开宋雪心的手,对上宋雪心若有所思的目光,柔声道:“当时的情形,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唐突之处,雪心莫要见怪。” “反正你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她对他的虚伪很是不以为然,“苏公,是指空青堂的主人苏清流吗?” 萧逐夜似乎很意外:“你也知道他?” “你曾说过,欧阳云天本打算用来对付你的三日入魂是空青堂所制。正巧方才我在水榭里听樊素玉姑娘和苏家少爷争论了几句,原来那香的来源,还在樊姑娘这头。”她睨他一眼,“你们和空青堂有过节?” 她的目光透着几分狡黠,萧逐夜顺着她的话说道:“我接任谷主不到三年,江湖上知道我身份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一个小帮派的人,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 她想了想,恍然:“苏谨言曾经是樊素玉的未婚夫,他肯定见过你,因此你猜测是空青堂透露了你的形貌,而方才那位夫人的话,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甚是聪慧。”他点头夸道。 她眨了眨眼睛,带了些试探道:“好巧,我也和空青堂有点过节,方便交换一下信息吗?” “不急。”他驾轻就熟地替她拢了拢鬓发,垂眸而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我们慢慢聊。” 宋雪心回到客栈的时候,房里已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七羽的字条,说她和聂五久等她不归,为了安抚聂五,她不得不拉他一起出门,如果宋雪心回来看到这封信,就在原地等他们,不要再乱跑了,否则聂五发起脾气来,她也招架不住。 宋雪心不禁失笑,她能想象七羽面对生气的聂五时那种又急又怕还特别烦恼的样子,然而,她恐怕要再一次叫她失望了。 反正她认识的长安,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做出伤及无辜的举动。 她想了想,在信的末尾添上了一句:“我和倾城谷的美人们去喝茶,晚些回来。” 略略收拾了一下,她又转身出了客栈。 萧逐夜约她在一街之隔的医馆见面——难怪五君子跟神仙似的出行都不带行李,原来不管到哪里,都有落脚处。也不知这天下究竟有多少医馆是倾城谷的产业,有多少大夫是倾城谷的弟子,简直细思极恐。 转过一个偏僻的街角,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不远处,已经打烊的店铺的屋檐下,正站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白衣人。 白翳? 他从墙角的阴影里缓缓朝她走来,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是说让你等我吗,为何先走了?” 宋雪心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淡:“我还有事。” “有事?”白翳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已站到她面前,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是这长长的七年里,他竟没有再离她更近,哪怕只是一步。 甚至,仿佛更远了。 “宋雪心。”他看着她,目光里有一丝挫败,几分无奈,还有隐约的戾气,“你的心,真的是冰雪做的吗?七年了,我变着法子讨你欢心,倾心相待,都无法换来你一丝真心?” 宋雪心轻轻一笑,目光明澈:“白翳,质问我之前,先问一问你自己,你的倾心相待,究竟是因为真心爱慕,还是因为心有不甘?” 白翳目光深沉,回答却很快,慵懒的声音里带着甜美蛊惑:“当然是真心爱慕。自七年前你救我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再无旁人。” 宋雪心觉得无话可说。 他对“真心”两个字到底有什么误解? 真的爱上一个人,会患得患失,五味杂陈,眼中没有别人,热烈、温柔、专注、不舍,甚至伤心和卑微,都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他虽然每年都会求婚,搜罗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送给她,变着花样来表达他有多喜欢她,可是,他来的时候眼中没有期盼,走的时候目光也并没有多么不舍。 唯有真心才能交换真心,可在他心里,比她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难道他自己没有发现吗——他其实并不爱她,只是不甘心被她一再拒绝,她拒绝了他七年,他的不甘心也累积了七年。他如今贵为白门门主,一路凯旋,而她就像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要拿下她,来彰显自己的无所不能。 何必呢?有这么多心思,花在别的女子身上,恐怕想和他痴恋纠缠的女子可以排出几十里地。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和他讲道理,讲道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白翳,我最后一次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想和你走到形同陌路这一步。” 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决,在向晚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 白翳轻吸了一口气,神情一寸寸变冷,左眼中的暗翳让俊美的容貌显得有些阴郁:“宋雪心,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那个人已经死了。难道从今往后,你就不会再接受其他人了吗?” 宋雪心抱臂而立,下颚微抬:“就算会,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她那傲慢又绝情的模样,让他原本已习惯了视物模糊的左眼微微刺痛。她竟这样践踏他,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用心,她竟敢这样践踏他! 一些很久以前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很不愉快的记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卑微又污秽的过往。他用尽办法去抹杀,却依旧犹如梦魇一般紧紧相随。 凭什么不能是他?凭什么看不起他? 他盯着她修长的脖颈,油然生出一股想要将之掐断的冲动。但他只是幽微地笑了笑,语声慵懒:“宋雪心,来日方长,‘绝对’二字未免言之过早。” 她挑了挑眉毛,未置可否。 正在此时,街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 “雪心,出什么事了吗?” 白翳骤然回头,只见街对面的医馆门口站着一个玄衣男子,清雅如月晖,温润如美玉,气度从容内敛,犹如画中谪仙。 他的眼底顿时有郁烈的火焰升腾,多年前的某个人影如挥之不去的魔咒卷土重来。看着宋雪心从身边走过,白翳突然伸手拉住她,低声道:“我不可以,莫非他可以?” 宋雪心不得不停下脚步,显然有些不悦:“白翳,放手!”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但他了解她的脾气,如果绝无可能,她早就一口回绝,她从不是个会虚与委蛇的人。 他慢慢松开她,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长街另一头走去。 已经厌倦了,厌倦再和她玩这种你追我逃的温吞吞的感情把戏。他白翳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也一样。 她说得不错,他是不甘心——只要她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只要她在他身下婉转哭泣,他就会甘心了。 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已经被撕碎——他不会再等她,他只想毁了她。 直到白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萧逐夜才道:“你没事吧?” 宋雪心摇了摇头。萧逐夜是知情知趣的人,他并没有问“你们怎么了”,若真那么问了,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白白地切断一份不合适的感情,本应该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种沉重不祥的预感。 萧逐夜也不再多问,领着她走到一辆朴素的青毡马车前,率先上车,然后俯身朝她伸出手来。 宋雪心心事重重,也没有在意,下意识地伸手,被他握住了微微一扯,顺势上了车。 车帘落下,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车厢里竟布置得十分精致,青竹小案上摆着一整套紫砂茶具,炉上的红铜茶釜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萧逐夜在蒲团上坐下,伸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随后他将案上的银灯剔亮,挽起衣袖,拿起竹勺将茶罐中的茶叶舀入壶中,注水,洗杯,冲泡,一整套动作优雅娴熟,不多时,便将七分满的茶盏轻轻推至宋雪心面前。 “与我在一起时,便不要想着别人了,好吗?” 清冷魅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听清他说了什么,却居然并不觉得讨厌。这个人好像不管说出什么厚脸皮的话,语气神情都从容高洁得很,不沾带一丝狎昵之气。 面前放着的紫砂茶盏,茶汤清澈,茶香悠然,她伸手拿起,又听他道:“这是新摘的顾渚紫笋,入口或有涩意,回味却甘,慢饮方可品其妙处。” 顾渚紫笋……上一次教她要如何品这种茶的人,是叶惊弦。 世事恍如一个轮回,不断印证着每一个细节。尽管她一再拒绝去想,然而心底那道本就不甚明晰的界限,已然变得更加模糊。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萧逐夜抬起头来,扬眉轻道:“怎么了?” “你……”她脱口而出,旋即又皱眉忍住,“不,没什么。”目光转向冒着热气的茶釜,再不说话。 是耶非耶,又有什么意义?她身负血海深仇,前路未卜,不必自寻烦恼。 马车停下的时候,一壶茶堪堪喝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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