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口结舌,心头一凉,却见一截漆黑剑尖透胸而过,铁面人嗜血的眼睛代替了云深的笑脸,狞笑:“你去死吧!”剑身一绞,她痛得大叫,一下子张开了眼睛。 光亮让她眼前一阵发白,等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这不过是黎明时微薄的晨曦。 她是趴在地上的,鼻尖上还沾着草露,身子底下垫着自己的外衣,血腥气夹杂着泥土气息,不太好闻,但是身上却盖着干净的长衣,玄黑的衣裳衬得一截手臂越加苍白,臂上的剑伤裹得利落整齐,血迹也擦得十分干净。 她偏头轻嗅,衣服上有淡淡的药香,以及男子身上的味道。 心念一动,她正要撑起身体,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别乱动。” 她又顺从地趴了回去,只是将手臂垫在脑袋下面,转头朝身后看去。 “萧逐夜,是你救了我?” 正在替她处理腿伤的男子头也不抬,只淡淡道:“真是抱歉,没让你如愿死成。” 大概是为了行事方便,他乌黑的长发此刻都归拢在耳侧,用发带束起。他的外衣正盖在她身上,雪青的缎子撕开用以包扎,因此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荼白的素纱中单,袖子挽到手肘,小臂修长结实,领口微敞,露着半截锁骨,与侧脸和脖颈连成一笔渊渟岳峙的线条。 虽然他平常规矩有礼的君子之态也很好看,但现在随意的样子,好像格外好看一些。 明知他话中带刺,宋雪心也没力气生气,只有气无力地笑道:“你要是晚来一会儿,也许就救不活我了。” 话音刚落,腿上又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咬牙轻哼一声,额角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萧逐夜终于肯抬头看她,嘴角缀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你腿上这道剑伤深可见骨,想死也很容易,不要上药,不要包扎,三日之内伤口就会流脓溃烂,十日之内你的腿就保不住了,随后腐毒深入内脏骨髓,不到百日,你就会全身腐烂而死。”顿了顿,笑得越加温柔,“这样你可满意?” “萧逐夜!”她瞪大眼睛重重吸了口气,“你可真恶毒……” 明明眼角眉梢都是冷峭,却笑得这样温柔,她竟不知道他狠起来是这般恶形恶状。 “反正你也并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萧逐夜复又垂下头,淡淡道,“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样说,下手到底还是重新变得轻柔稳定,小心翼翼,没再让宋雪心痛得死去活来。 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突然道:“那个人,七年前杀了我哥哥,重伤了我父亲。” 萧逐夜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来。 “不是我不爱惜自己,我留着自己的命,本就是为了找那个人拼命。”她的神情十分认真,也有些无奈,“更何况,他那么强,又是专为我而来,就算我想临阵逃脱,也做不到啊。” 他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南剑宗七年前的事,我听天涯说过了。” 之前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天已经找凌天涯了解过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点高兴。 “总之谢谢你救我。”能活着终归还是值得庆幸的,她只是不怕死,并不是一心求死,虽然执念复仇,却也从来没有要为宋雪阳和叶惊弦殉死的念头。 他回以淡淡一笑:“不必谢,自此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谁同意的!宋雪心差点跳起来。这人惯会在不动声色间说些了不得的话,语调又平静如常,最易引人上当。 她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铁面人剑术卓绝,闻所未闻,你是怎么打败他的?” “我没有打败他,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他和你交手许久,本就受了伤,体力不支,何况此人行为有些异常,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除了你之外的人。”回想起当时铁面人狰狞的眼神和僵直的动作,萧逐夜不禁皱眉……其中,必有蹊跷。 “我习剑十余载,从来没见过那样诡异霸道的剑术。”宋雪心回想起那一段可怕的经历,心有余悸,“也许我该在承影山赢了北剑宗,好去剑渊里查一查那些上古典籍。” 萧逐夜停下抹药的手,挑眉道:“赢?凭你现在这样?” 本就是无心之言,因此她也不以为意,随口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只是医生,不是神仙。”他低头看着她血肉模糊的伤口,轻叹道,“何况遇到你这样的病人,我连医生都不愿意当。” 很难形容看到她浑身是血被铁面人照头一脚踩下时的心情,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一瞬——那一瞬,呼吸停顿,仿佛连心跳都要停止。 那一年蛊毒回噬之苦,刻骨难忘。不该这样,他早就立过誓,终此一生都不再为任何人伤心,也不要再被任何人伤害。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宋雪心却笑起来,比起之前那个清雅温润得滴水不漏的倾城谷谷主,眼前这个会生气、会怼人、会抱怨的萧逐夜,突然可爱了许多。 他熟练地将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完,起身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可以站起来吗?我们最好快些离开这里,我身上没有多余的药。” 她将手放进他的手心,他微微用劲将她拉起,可左腿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差点又摔下去。 萧逐夜及时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顺手又将她肩头滑落的外衫往上拉了拉。 宋雪心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贴身小衣,肩膀和手臂都裸露在外,大部分部位都被仔细地清理包扎起来,连最轻微的擦伤都上了药。转眼看了看地上,自己那件衣服沾满了鲜血和草泥,显然是不能再穿了。 也只好如此了。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衫,尽管她不算娇小,但男子的衣服披在身上,还是显得十分宽大。上好的衣料摩挲着她赤裸的肌肤,心里那个让她心烦气躁的喧嚣声又再度响起来,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放肆地盘旋围绕,不肯放过她。 伤痛和失血让她的意志力变得薄弱,被他手掌搂住的地方异样炽热。她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个替她治伤的白衣少年,面对她的恼羞成怒,曾经半戏谑半认真地说,我会负责的。彼时她虽羞怯,却是真的欢喜。 而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少女,她不光要为自己负责,还要替很多人负责。 这世上会关心她是不是欢喜的人都已经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忸怩羞怯之态,连她自己都厌恶。 伴着沙沙的脚步声,萧逐夜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轻柔:“在想什么?” 她一怔,急忙摇头,正要说话,萧逐夜却接下去道:“是不是在想,此人竟如此浑蛋,衣服都脱了,居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不禁愕然,下意识道:“你是在替我治伤……” “好理由。”他轻叹,“所以只要是为了替你疗伤,谁都可以是吗?” 咦,难道不是? 搂住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她抬头看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这表情她近来也很熟悉了,他这是有情绪了。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她试着缓和气氛,开玩笑道:“莫非我应该说,只有你可以?”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目光沉静。 不会吧……被她说对了? 她倏地站住,心里那个纠缠不去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有些话,她一定要说! “萧逐夜,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她的目光澄澈专注,没有一丝调笑之意。 他迎着她的目光,搂住她的手慢慢地收了回来,扬眉道:“你说呢?” 她问得这么认真,他就不能认真一点回答吗?宋雪心不悦道:“若我明白,何必问你?” 萧逐夜笑了笑,语气温柔又无奈:“我自认言行已然十分明显,你却还说不明白,非要逼着我承认,这是什么道理?” 她听得心惊肉跳,解释道:“我只是……” 他打断她,慢慢道:“是,我对你有意,见之不忘,思之若狂。宋宗主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原本就是清冷又魅惑的声音,而今切切低诉,宋雪心那没说完的半句话顿时哽在喉中,苍白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红晕。 这次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皱眉问道:“你是当真的?” 他看着她,叹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她没有再追问,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贴身小衣中取出一块系在天青色丝绦上的白玉玦,指尖轻捻绳扣,慢慢举到他面前。 丝绦已经褪了颜色,陈旧黯淡,但玉玦上首尾相衔的凤凰却栩栩如生,没有丝毫缺损。 隔着轻轻摇晃的丝绦,萧逐夜的神情依旧温柔,眼神却一瞬间变得幽深。 他认得,那是她一直系在腰畔的饰物。她并不爱戴首饰,唯有这一块玉玦常伴左右。如果遇到危险,更是第一时间将其贴身收护,可见极其珍爱。 宋雪心道:“萧逐夜,我有心爱的人,这是他给我的信物。虽然他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我早已将他视为夫君,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忘记他,将来也不会忘记他。” 他似乎听得愣住了,目光在玉玦和她脸上不断巡回,只有他自己知道,负在背后的双手要握得多么紧,才能勉强止住颤抖。 “而且,我父兄大仇未报,对手隐藏极深,铁面人武功更加深不可测。这次出门,我只有孤身一人,危险重重,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她慢慢收起白玉玦,诚恳地看着他,道:“所以萧逐夜,到此为止吧,没有结果的。身为倾城谷的谷主,你应该去喜欢更适合你的女子。” 他怔了半晌,突然笑了:“雪心,连我自己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心意,你又凭什么认为可以替我做决定?” “我没有替你做决定,只是……”她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实情,我一个生死未卜的人,又是个寡妇,喜欢我有什么好处?”说着,又烦躁地拢了拢头发,“虽然云深和白翳他们也向我求过婚,可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你明白吗,我是真的很有诚意……萧逐夜,你要听我的……” 他捉住她的手,抚平她翘起的发梢,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所以你的意思是,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却偏偏让我离你远一些?” “不是!”她抬头瞪他,因为他的故意曲解而怒气冲冲,却也因为这一刻心里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而快意,脸色有种病态的嫣红。 她赌气一般,大声道:“因为,我也有一点点喜欢你……”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欺近,侧过头,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上一吻,舌尖扫过干裂的唇瓣,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他停在她唇边的方寸之地,蛊惑般地低语,“雪心,既然你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你休想再甩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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