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梦中种种,让她似有所悟。复仇之路已然艰辛,她突然不想再为难自己。从来都是随性张狂的人,如今刚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她没有力气瞻前,也暂时不愿顾后。 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拽上她,那便随他沉落一回又何妨? 雨声淅淅沥沥,外衫到底不经用,脸上还是湿了,他又把她的头往怀里按了按,侧过肩膀替她挡雨,湿漉漉的长发垂落在她脖子上,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然,昏昏沉沉的,又想睡过去。 突然间,他的身体一动,圈住她的手臂也骤然抬起,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立即睁眼,霍地直起了身子。 小溪对面的石头上,灰衣女子手里的铁弩举了起来,箭在弦上,平平前举,几乎抵到了凌天涯的心口。可凌天涯手中的一念妄还是斜指地面,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他要束手待毙?可他若是因为她而中毒白头,要复仇的不应该是他吗? 宋雪心对他们的关系有些摸不透,眼角的余光见萧逐夜手里扣着三枚银针,心下略安。她现在浑身无力,铁弩又离凌天涯太近,那姑娘真要发力,她根本来不及去救护。 可是,灰衣女子的手迟迟没有扣下弩箭的扳机,她的表情还是很冷漠,眼底却有无法描述的悲戚,大雨在她脸上滑下一道道水渍,看起来很像是泪痕。 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凌天涯往前走了一步,那姑娘便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再走,她就再退,直到退无可退,她才轻叱一声:“你站住!” 这一声穿透雨幕,宋雪心和萧逐夜都听到了。 凌天涯依言站住了,伸出握剑的那只手,将她持弩的手臂推开,另一只手却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微微一带,把她带进了怀里。然后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宋雪心睁圆了眼睛,忍不住吸了口气,这走向曲折跌宕,她有些看不懂。 湿漉漉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耳边传来萧逐夜的低语:“喂,非礼勿视。” 他身上那种蓄势待发的紧绷感消失了,指间银针也已收起,想来凌天涯那边已经不会有什么危机。她固然好奇前因后果,却也十分疏懒,对于窥人隐私一事向来缺少兴致。 纠结至此,看着都觉得累。她从未尝过爱恨交织的感觉,以她爱憎分明的性子,大约这一辈子也尝不到。 她又重新缩回萧逐夜怀中,他身上的味道淡雅,十分好闻,她如今意志力薄弱,一时很是贪恋,并不想挪动地方。 萧逐夜轻叹一声,收回手再度搂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他没有说话,周围只剩下雨声切切,听在她耳中,竟分外悦耳。 直到雨声中传来凌天涯清冷的声音:“萧师兄,你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第九章 承影听雨 第九章 承影听雨 离比剑正式开始只剩下三天的时候,宋雪心终于在地界碑上见到了“承影”两个字。 原本鹿鸣城离承影山只有两天的路程,可是在凌天涯依言送来必需的药品和衣物之后,硬是被萧逐夜延长成了十天。 宋雪心独自出行以来,一向得过且过,碰到大的城镇便会吃住好一些,若是错过了宿头,也不介意找附近农户家将就一晚,哪怕是野地露宿也不会觉得不妥,可萧逐夜显然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即便如今两人周围仍旧危机四伏,他还是神通广大地找了一处小小的农庄,让宋雪心安心养伤。 农庄位于半山腰,周围一片碧绿茶田。晨起山雾缭绕,傍晚夕晖遍洒,吃的是山肴野蔌,饮的是甘泉香茗,庄里养了几只竹鸡山兔,晴时可看山,雨时可听泉,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人时时相伴。 远离尘嚣的时光,时常让人有岁月静好的错觉。若不是每天要换药的伤口提醒她复仇之事未了,宋雪心几乎都舍不得走了。 她出身世家,自小生活优渥,内心却极少有真正安宁的时刻。母亲早亡,没有人教她如何沉淀出一颗女子灵秀的心,在晴岚书院那几年虽然学了些琴棋书画,到底也比不上自小在倾城谷中耳濡目染的萧逐夜。 原来人世间还可以这样恬静。她从未想象过却一直期盼的那一部分愿景,像是突然被他唤醒了。她竟开始觉得能活着很好,她要爱惜自己的性命,于是分外配合他的治疗。 在他的悉心调理和她的言听计从之下,她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好转,除了腿脚依旧不太灵便,其他地方都已无大碍。 承影山终究是要去的,时日将近,再不舍得,也要启程。 既然启程,就终有分开的一天。 走进承影山高大的山门,沿着整齐宽阔的山道拾级而上,尽头是一座高大恢宏的殿宇,九十九级台阶之下,山路一分为二。 往左,是北剑宗的客舍“破山院”,往右,是南剑宗所在的“定光院”。 十天前,萧逐夜已嘱咐凌天涯将宋雪心的下落知会聂五,如今,南剑宗的人恐怕都已经入住了定光院。而身为北剑宗宗主宋连霆的贵客,萧逐夜自然应当前往破山院。 宋雪心在岔路口站定,正打算道别,萧逐夜却率先往右而去,回眸微笑:“我先送你。” 她又不是柔弱女子,再说这里是承影山,安全得很,有什么好送来送去的?她一边暗自腹诽,唇边却扬起笑意,紧走几步跟上了他。 在她十岁那年,曾跟着时任南剑宗宗主宋连城来过承影山,记忆鲜明至今,沿途景物竟还能娓娓道来。 这些年南剑宗人才凋零,今年更是连观礼的客人都没有邀请,因而定光院的山道上分外安静。有些地方狭窄陡峭,萧逐夜伸手搀扶她,却就此握住她的手不松开,手指流连,迫得她与他十指相扣。 她低头不语,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忽明忽暗的光影让她有些恍惚。 她的时光凝滞了七年,终日与冰冷克制为伴,以为此生再不会沾染情爱,却猝不及防地遇上他,旧年的鲜活渐渐复苏——原来,她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那又如何? 她连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如果为他好,便不能让他将来为她伤心。 转眼间,定光院的山墙已然在望,她轻轻挣脱他的手,道:“就到这里吧,我先进去了。” 萧逐夜也不勉强,袖手而立:“明日我再来看你。” 宋雪心点点头,正要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雪心,你终于来啦!” 这声音有些熟悉,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穿过院门,脚程极快,转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原来是许久未见的云深。 他依旧穿着苍蓝长衣,头戴木簪,背负木剑,腰间那只漆黑的小铜灯也依旧闪着幽幽光芒,长明不灭。 他一来便伸手去搭宋雪心的肩膀,朗声道:“我一救下小胡缜便赶来承影山,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来得还晚……” 宋雪心侧身避开他的手,皱眉道:“胡缜怎么了?” 如此明显的抗拒,云深一点也不尴尬,手掌一滑,顺势托起她的手臂,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惊道:“咦,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过两天能比剑吗?” 宋雪心有些无奈地挣脱开来,道:“多谢云庄主关心,胡缜到底怎么了?” 云深这才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总之我把他也带来了,你去看看他……”一转眼,这才发现宋雪心身后的萧逐夜,眼睛一亮,上前抱拳施礼,“萧谷主也在,那真是太好了,烦请随我来看一看胡缜。” 他既然出口相邀,萧逐夜也不便拒绝,和宋雪心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宋雪心没想到,一别月余,当初那个嚣张任性的胡家小少爷,竟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小小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原先灵动漂亮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地盯着屋顶,手脚关节处都裹着布条,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他的手脚关节都已碎裂,筋络也断了,请了很多大夫,结论都一样……”云深看着床上的胡缜,神色忧戚叹惋,“说他这辈子都拿不起比碗筷更重的东西,也不能再奔跑了。” 他当着胡缜的面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后者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木然地盯着屋顶。 “我先看一看。”萧逐夜在床边坐下,朝宋雪心递了一个眼神。宋雪心微微颔首,扯了扯云深的袖子,两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离得远了些,她才开口,声音冰冷肃杀:“谁做的?” “胡少英。”云深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日胡缜逃走,是独自回怀义山庄找父亲和祖父去了,可是胡少英不知从哪里得知胡缜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加上欧阳蕙离开之前留下了和离书,他一时狂性大发,对着胡缜大打出手,把孩子的手脚都折断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宋雪心摆了摆手,沉声道:“不要再说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说,孩子也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是她没有好好地看住他!是她,亲手将哥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推入了地狱! 她双手紧紧握拳,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云深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道:“雪心,这不是你的错。谁会想到胡少英发起疯来会毫不顾念这么多年的父子情分?再说,胡缜的身世隐秘,连欧阳云天都不知道,胡少英又怎会突然知晓内情?其中必有古怪。” “可是,如果不是我……如果我能及时追回他……”她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云深俯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是他命中的劫数,躲不掉的。雪心,事已至此,你不用太过在意,或许从今以后,他的人生会有另一种可能,比做怀义山庄的少爷好百倍千倍。” 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命中的劫数?上一次他掐指一算,胡缜果然出了事,这位明镜山庄的庄主,还真的会算命? “我与他有缘,早就决定收他为徒,莫非你忘了?”他笑得明朗如暖阳,“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和你提一下。” 被他的笑容所感,宋雪心阴郁自责的心情稍稍平复,问道:“何事?” “不知你可有注意过雪阳身上的伤?除了剑伤,他的左手关节和左脚脚踝都有内伤,虽然不致命,但还是会拖累他的行动。”顿了顿,他又道,“那些伤的手法,和这次胡缜身上的伤是一样的。” 宋雪心听得心头一震,这个消息,不啻为晴天霹雳。 当年,她抱着宋雪阳浑身是血的冰冷身体,心头一片混乱,眼中只看得到那些致命的剑痕,反反复复地看,每一道都熟悉得如同刻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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