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雪听琴 一 等洛雪费劲地从他身下爬出,跌跌撞撞地出门找来白燕升的时候,白翳已经无法动弹,浑身冷得如同浸了冰水,就连软榻边洇开的一摊鲜血上也结了一层冰霜,甚是触目惊心。 白燕升双眉紧锁,拿出随身针囊,诊脉推穴,好不容易才让他发青的脸色稍稍恢复。而一旁的洛雪已经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她说到“琉璃火”的暗器和姚落英袖中的青烟时,白燕升不禁皱眉道:“琉璃火只是障眼法,真正针对门主的,是这道青烟。” “那是什么毒药吗?为什么我一点事也没有?” “此烟应当是用西域的沙陀蜜提炼而成的。沙陀蜜原本是一种治疗热症的香料,经过屠苏楼历任楼主的研制改进,如今是屠苏楼成名于世的寒毒中的一种。虽然比不上‘寒霜降’霸道,但它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催发原有的寒毒。” 洛雪恍然:“难怪我没什么事,姚落英一开始针对的就是白翳身上的‘寒霜降’!” “不错,门主身上的寒毒未除,如今被精炼的沙陀蜜激发,再加上一时气血流动加快,反噬更加严重……”白燕升说着,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有些发紫的白翳,目光又落在衣衫不整的洛雪身上,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责难,“你当时在做什么?怎能眼睁睁看着门主被人暗算?” 洛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质问简直是莫名其妙,一来她明明有挡在他面前,只是被他扔开了;二来,就算他没有把她扔开,就凭她这点微末的本事,也挡不住姚落英处心积虑想要给白翳下毒的心啊! 这位白燕升先生凭什么如此咄咄逼人,难道白翳死了,还要她陪葬不成? 她有些生气,忍不住想要反驳,手腕却被白翳握住了。他的手掌冰冷彻骨,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想说的话也就慢了一拍。 只听白翳道:“和她没关系,有时间怪她,不如告诉我要如何祛毒,我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 他冷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语气倒是很镇定。洛雪不由得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意外地捕捉到他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很温柔,却又和往常的温柔不太一样。 虽然他经常对着她含情脉脉,甜言蜜语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眼神却有些不同,就好像极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又或者是浸润远山青黛的淅淅沥沥的雨……总之自然得十分纯粹,和他从前那些刻意为之的引诱都不一样。 洛雪心里恍惚间有什么一闪即逝,却又说不出来。耳边听到白燕升明显忍着气的回答:“是。沙陀蜜不好解,时间耗得比较长,这几日最好让属下陪在门主身边,随时应对。” 白翳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捏了捏洛雪的手,低声道:“你先回去,明天我让人来叫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因为寒气所逼,他的嗓音更加沙哑,可语气却着实不同寻常。白燕升闻言盯住洛雪,满眼探究和猜忌,更多的还是强烈的不满和排斥,只是没有再说话。 洛雪似乎也被他的温柔感染,十分乖顺地回答了一句:“好,你也好好养伤。” 一回到自己的屋中,洛雪便立刻吩咐焉莎收拾行李。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只带值钱的东西,别的都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枕畔拿出一只小包袱,一层层打开。 包袱里放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是在这一路上经过的市集上买的。白翳出手大方,只要她感兴趣的全都会买下来,零零碎碎的,就积攒下了一大包。 镶着红宝石的小镜子,坠着猫眼的银丝面纱,绿松石的手串儿,牛骨做的杯子,一种用“玻璃”做的彩色半透明瓶子……大部分都没什么用,用来掩人耳目而已。 他以为她是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殊不知从踏出大妙如意城那一天,她就处心积虑着要逃跑,逛街挑东西的眼神,才不可能只是因为“好奇”。 从一堆东西里翻拣出想要的,回头一看,焉莎还是茫然地站在原地。 洛雪急了:“发什么呆呢,快去收拾呀!” 焉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姑娘,我们……我们真的要走?” 这也太突然了!虽然这一路上洛雪确实跟她说过几次要找机会溜走,可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城主对姑娘那么好,从前的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幸福未来指日可待,姑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离开城主? “当然是真的!” 焉莎也急了:“姑娘,您是不是和城主吵架了?姑娘您别冲动呀,有什么话等气消了再和城主好好解释,别走啊……” “没有吵架!不需要解释!还有,我为什么就不能离开他!我是人,又不是他的宠物!” 洛雪简直快被她气死了,干脆自己动手收拾。 等了那么久,没有比今夜更好的机会了。 白翳的毒一时半会儿解不了,白燕升必定整晚都要陪着他。剩下的人里,白司秦早在大妙如意城的时候就被派回中原执行任务,白舜华则去跟踪姚落英了。剩下的亲信高手,今晚一定都尽数护在白翳身旁,只余下看门守夜的,多半也都是原本守在双城的弟子。 这里的弟子水平如何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知道,他们肯定对她这个“侍妾”并不熟悉。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洛雪很快收拾好了重要物件,又从方才那一堆零碎里挑出一个小木盒,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白玉令牌。 仔细看,令牌十分粗糙,玉质很差,上头刻的花纹歪歪扭扭,着实不能细看。 上次他们路过市集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赌石,她看着好玩,白翳便也出钱陪她赌了一把。可是开出来的玉石质量不好,白翳本不打算要,她却说要留作纪念,便切了一小块,一直随身带着。 洛雪当然不是真的为了留作纪念,这块玉虽然玉质不好,但打磨一下,再抛个光,乍一看和白门惯常使用的白玉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至于令牌上的花纹,她也不可能问白翳要真的过来细看,但每次他或者他的属下使用的时候,她都留个心看上几眼,时间长了,拼拼凑凑也能刻出七八分相似。 这等劣质冒牌货,白翳的亲信自然一眼就可以识破,但是别的人嘛…… 天时、地利、人和,就是今晚了! 洛雪把玉牌揣进怀里,一抬头,却见焉莎还是一脸惶恐,于是捏住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焉莎,我不勉强你离开。你想清楚了,自己选,留下,还是跟我走?” 她的目光坦率清亮,仿佛蕴含了什么魔力。焉莎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答道:“我……我跟姑娘一起走。” 子时过半,月正当空。 焉莎回头望着隐在夜色中的街道屋舍,心里还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没想到真的能离开。 一切如洛雪所料——因为白翳寒毒加重,白燕升需要整夜随侍,白舜华追踪姚落英未归,因此这次从大妙如意城带来的心腹全都守在了主屋周围。值夜和守卫只有双城这边的白门弟子,而这里的弟子,对洛雪的印象只有——可以和白翳同乘一辆车,同住一间屋子,是传说中比桃夭夫人还要受宠的女人,是白翳的心腹。 因此,当洛雪手里拿着粗制滥造的“令牌”,趁着夜色微光,在那些守卫面前虚虚一晃,并故作神秘地表示有“秘密任务”“无可奉告”的时候,几乎没有人阻拦。 洛雪甚至还从马厩里顺手牵走了一匹小马。 焉莎跟了洛雪几个月,这一次才真正见识到她的胆大心细和沉着冷静,换成是自己的话,一旦心里没底,眼神话语间恐怕早就露馅了。 也许……洛姑娘真的不适合做一个乖巧依附在城主身边的女人吧。 后半夜,城中起了雾。 行至旷野山间,雾气更加浓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焉莎有些害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坐在她身后的洛雪察觉到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拉住缰绳,让正前行的马儿停了下来。 没有流动的雾气和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树木山石,焉莎略微安心了一些,定了定神,问道:“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洛雪看了看四周被雾气包围的漆黑山道,轻声答道:“屠苏楼。” 焉莎不知道屠苏楼是什么地方,她既然决定了跟着洛雪逃跑,自然是洛雪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这会儿开口说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害怕。 “那……那我们还要走多久呀?” “应该快到了。”说着,她翻身下马,一手拉住焉莎的手腕,一手托住她的腰,“来,下马,接下来的路我们要走着去。” 姚落英的屠苏楼,是洛雪萌生去意后第一个想到要去的地方。 一来,根据白翳的只言片语,此地应该已经归白门所有,但如今门主既然来了双城,弟子们一定都去了城里,这里的守卫必然松懈,混进去也会更容易。白翳再怎么精明,一时间也不会猜到她居然会躲进他的地盘。 二来,她对双城周围的地形和道路都不熟悉,胡乱逃跑反而容易被抓到。白翳急着赶去长恨岛成婚,即使第二天发现她不见了,也不会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来寻人。她躲在这里,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找个商队跟着,一路慢慢去往中原也不迟。 屠苏楼并不难打听,但洛雪还是留了一个心,花了些工夫辗转询问,才得知其大本营正位于城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 趁着夜色摸黑上山,却又遇上天降大雾,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洛雪握住焉莎的手,借着微薄星光,慢慢摸索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等会儿该用什么方式混进楼里比较合适。 如今的她和焉莎,外形已经和离开白门别院的时候大不一样,这要归功于那些她一路收集的小玩意儿——她变成了一个来自西域的流浪舞者,有着苍白干裂的皮肤,卷曲的褐色头发,浅棕色眼珠,眼角细长,绯红的颧骨上还戴着银丝面纱,一身廉价的舞衣外罩着半旧的皮袄,风尘仆仆的样子和双城街上来来去去的西域女子并无不同。 就连焉莎都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西域少年。 这样的装扮,不知有没有机会混进屠苏楼的商队里? 正想着,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顿时一个趔趄,她及时回过神来稳住了脚步。身后的焉莎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一个跟斗栽了下去。 洛雪手上用力,想要将她拉起来,谁知掌中的小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感受到什么极度令人恐惧的东西。 洛雪想也没想就伸手捂住焉莎的嘴,将她后知后觉的尖叫声适时地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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