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心不想跟他废话,一连三剑直攻他上中下三路,白翳足尖一跃,轻飘飘地跃后三尺,落在栏杆立柱的兽首之上。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冷淡又温柔,笑道:“这么着急?为了下面那些不信任你的人,值得吗?” 宋雪心没理他,剑尖斜指,是个随时进攻的姿势,冷冷道:“东西呢?” 白翳自立柱上跃下,顺势推开身侧的门,身影没入门后。 “想要,就进来。” 宋雪心只想速战速决,没有犹豫便跟了进去。 屋子里并没有她以为的机关满布危机重重,一眼看去,跟原来几乎一模一样。 七星阁第七层是存放南剑宗剑谱卷宗和剑器的地方,平时甚少有人来。如今唯一有变化的,也只是宽大的木桌上多了一整套茶具,还有几本翻开的卷宗。 卷宗边上压着一块手掌宽的玄铁令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剑宗令。 而其他门派的镇派之宝,也都随意地堆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并没有施加什么特别的保护。 白翳在桌边坐下,挽起袖子:“来,陪我喝杯茶。” 宋雪心站着不动。 “怎么,来都来了,还怕我下毒不成?”他微微一哂,“我特意备了墨阳湖的玉尖,你尝一尝,可是你熟悉的味道?” 宋雪心不耐烦道:“别故弄玄虚了,想干什么直说。” 白翳慢条斯理地将面前的两个茶杯满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或许,你还记得你我一同回中原的那段日子?不过只是记起过去而已,怎么让你连性子都变得如此无趣?” 一起回中原的日子……宋雪心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没有忘记,那时她还什么都不记得。虽然无心于他,但有求于他,为了讨好他每天十分努力,而且说实话,平常的白翳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某些时候甚至十分温柔可亲。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们之间最为融洽的日子。 平心而论,若非白翳,她没法顺利回到中原,甚至没有他,她现在已经死了。 他救过她的命,但是,差点要了她命的人,也是他。 是该感恩,还是仇恨——因与果,恩和怨,谁能理清? 她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的确是墨阳湖的玉尖,清香甘醇,是她从小就熟悉的味道。 胸中的郁燥微微平静了一些,她知道现在不能急。以他的性子,你越是着急,他越要折磨你,结果只有适得其反。 白翳突然低声问道:“舜华的尸骨,你们如何处置了?” 宋雪心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顿了顿:“埋在水寨南岸,他是在那里死的,给他立了碑,很好找。” 他沉默了片刻,说了声“多谢”,又问道:“司秦呢,还活着吗?” “活着,很好。” 白翳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那就行。” 她忍不住皱眉:“当初是你将他们丢下的,如今就不必假惺惺了吧?” 白翳看了她一眼:“你心里怨我,自然觉得什么都是我的错。可舜华明明是自愿为桃夭而死,司秦也是自己选择离开的,我没有派人去拦她,已经是顾及了往日情分。” 停了停,他又淡淡道:“西域巫医之事,想来你已经知晓了?”不等她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反正大家也都活不久,何不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三人认识不下二十年,是真是假,还轮不到别人来说。” 宋雪心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倾城谷或许已找到医治巫术的方法告诉他。 他手上沾染的血太多,她无法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和失去挚爱的人,来擅自给他任何生的希望。 “所以,你的病也发作了?” “怎么,你关心我?”他斜睨她一眼,目光中却是冰冷讥诮,“我死了,你可会伤心?” 宋雪心答道:“不会。” 白翳顿时大笑起来:“好一个‘不会’!宋雪心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我给过你那么多机会,但凡我做得狠心绝情一些,你如今也不可能拿着剑站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记起来,现在会怎么样? “不会有萧逐夜,也不会有十八连环水寨,舜华不会死,桃夭也不必自毁容貌。你我早已成婚,亲密无间,携手称霸天下,全江湖的人都会羡慕嫉恨,却又无可奈何……” 宋雪心忍无可忍,冷喝道:“闭嘴!” 他也笑声骤停,目光又恢复冰冷:“怎么,光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对吗?我呢,最喜欢看别人难受了。人都有软肋,打蛇也要打七寸,看着他们于自己的心魔中痛苦挣扎,是世上最有趣的事!” 她听了心中一震,上岛时让人窒息的寂静,迫使群雄与熟识的傀儡人刀剑相向,特意离间她和同行之人……原来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打的就是他们的“七寸”。 “最喜欢看别人难受”,这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不论是带她回中原,还是长恨岛一役,他最擅长的就是抓住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然后再当着他的面硬生生地毁掉。 如云深所说,他或许并不是真的想称霸江湖,他只是想让所有敌视他的人“难受”而已。 那么,所谓的“珍宝局”,也并不一定就是他的“破釜沉舟”“鱼死网破”。 她心里有一丝莫名的不安,阁底的刀剑相撞声和惊呼声时而传上来,更加让她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皱眉问道: “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笑:“雪心,你生于世家,有父兄庇佑,怎么能明白我们这些从小就生活在杀戮和欺骗中的人在想些什么?你不用费心去猜,你不会懂的。” 是的,她不会懂的。 从有记忆开始,他便流离辗转于西域诸国。被白轩辕带回渠犁之后,也曾以为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却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开始。 往日的经历让他学会看人眼色、虚与委蛇,只要有用,他可以去讨好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人。可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渠犁商人按住他身体的油腻粗糙的手,也永远不会忘记鞭子抽在背上时皮开肉绽的痛。 有很多次,他都会恶心到呕吐,转眼却又要执杯换盏,言笑晏晏。醉眼迷离之间,他甚至分不清是更加厌恶自己,还是痛恨那些将他推入地狱的人? 但是后来,这些强烈的情绪、脆弱的记忆,渐渐都变成了心里最坚硬的墙。他宛如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个离去——被驱赶,被转赠,或者被杀。 家国倾覆,生死更迭,都不外如是。 他看多了,也就看透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名利、财富、美貌……皆是幻影,唯有自己的感受,才最真实。 那些侮辱过他的人,他都要加倍讨还;看不起他的人,要让他们跪下乞求他的原谅;高高在上的,要落入尘埃;义正词严的,要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这样,才会在有限的生命里,得以竭尽全力,永垂不朽。 不论是非,无谓对错,只要留下痕迹,就不枉此生。 他缓缓喝下杯中最后一口茶,目光温柔多情地看着她: “七年前在晴岚书院,你本不该救我的。” 缱绻的尾音尚未散去,他已掷杯于地,碎瓷声中剑吟绵绵而生,一对光华灿烂的长剑已被他握在手中,握柄一黑一白,十分醒目。 “还记得这对阴阳乾坤剑吗?是我曾经送你的礼物,可惜你却只收了剑穗。”他的浅笑在剑芒映衬之下显得有些魔魅,“如今,那对剑穗可还在?” 不等她回答,他手中的剑尖已漾开千点寒光,朝宋雪心全身罩去。 “不曾料到,你我之间也终有刀剑相向这一天。” 华文宇手中的重剑如风车一般抡开,四周密密麻麻的毒物顿时如风扫落叶一般,纷纷被剑气削成几截,有些离得近的虫蚁,甚至被拍成一摊肉泥。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拨毒物,但来势和数量显然已经大不如前。地上堆着大量毒虫毒兽的尸体,黄绿色的汁水流得到处都是,只要沾上一点,衣物皮肤就会立刻溃烂。他们这十来个人里面,就有半数的人或被毒虫扑到,或被汁液溅到,纷纷中了招。 幸好宋雪心临走之前,将倾城谷那些解毒奇药都留下了,因此除了直接被毒虫毒蛇咬中要害的,其他小伤暂时都能压制,众人又都是本门高手,因此一时虽不能脱困,但也不至于落败。 而且看样子,毒物很快就要死绝,再撑一会儿就好了。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奇异的呼喝之声,他抬头一看,只见演武场的前厅里,突然涌出大群的蝎子,黑压压的一片,飞快地朝这边爬来。 这些巨大的黑蝎子,正是方才那些将他们一路赶至演武场后又退回去的那些。 华文宇心里一惊,强打精神正准备招呼众人继续战斗,没想到浩浩荡荡的蝎群之后,紧跟着走出一个人来。 身穿青布袍,背负桃花剑——是明镜山庄庄主云深! 和平常不同的是,一直挂在他腰间的漆黑小灯,此刻已被提在手中,灯中光焰竟是前所未见的亮蓝,闪烁不定,犹如鬼火。 虽然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一刻,在场诸人都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异常沉重的气息笼罩而来,明明西沉的日光依旧灿烂,但眼前如同蒙了层荫翳,压抑无比。 奇怪的是,那群黑蝎子径直穿过了演武场,却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将那群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傀儡人和因为寡不敌众而被五花大绑的白燕升围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那些自阁中涌出的毒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时间都停了下来,在原地犹豫片刻之后,纷纷后退窜逃,片刻之间就散得无影无踪。 云深这才将手中的提灯重新别回腰间,伸手抚了抚,光亮重新暗淡下去,那种无形的重压也就此消失了,众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见他穿过演武场,走上台阶,华文宇赶紧迎了上去,急道:“多谢云庄主相救!后援的兄弟们呢?” “不急不急,我打头阵,他们很快就到。”云深不慌不忙,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朝华文宇身后看去,“雪心呢?” “她进去找白翳了。”华文宇回头朝七星阁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原本站在门内冷眼旁观的桃夭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去向。 是进阁了,还是溜走了?他心中一急,但目光滑过阁前空地上的群雄,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顾眼下:“云庄主,后援人手中可有会解毒疗伤的人?我们这边中毒受伤的人急需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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