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细雨,夹雪。 迟向晚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她下意识就要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流民气势汹汹地向她而来,她被围在乱民中间,场面一度危急。 街角不知何时,停落了一顶绛紫色的轿子,轿子奢华又低调,轿框四周罩以绣有暗银云纹的帷幕,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在此时轻掀车帘。 一支流箭从轿中射出,这箭并非射向人群中某一具体的人,而是射向人群上方的天空。 砉騞之声登时响起,闹事的流民们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下了逼问的动作,愣愣地看向天空。 天上金茫茫一箭矢恍若流星,它像惊鸿照影般,划破天空,惊掉众人眼目,又带着劲风与雨雪,凌厉地直插入地面,入壳三分。 本来吵嚷嘈杂的场面,登时变得极为安静,唯有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不断。 等众人终于回过神来时,他们齐齐望着箭射出的地方——那顶紫轿。 射出那箭的手,此刻还搭在车窗边上,深紫色的宽大衣袖,半遮半拢着手,更衬得它白皙莹润,纤长秀美。 这样的手,像是弹琴习字的手,它能执起笏板,也能拨弄琴弦,但无论如何,方才那满含杀气的一箭,不该出自这样的一只手。众人看着,眼中发呢分闪现不可置信之色。 但更令他们不敢置信的,还在后面。 隐在轿中的人,忽地曼声一笑。 在众人好奇且敬畏的目光中,他伸回那只手,起身下轿。 昳丽的脸容一如既往,眉眼含笑弘雅从容。 旁逸斜出的杏花在枝头团成三簇,素白如锦细密如沙,它们恣意地伸出墙瓦垂在檐下,斜斜地掠过男子的额角。 细雨一直在下。 温柔和煦的春雨不像故意弄湿人的衣裳,却似在滴答滴答地,用声声撩拨离人的心弦。 而原本夹杂着的飞雪,已然逐渐停了。 迟向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细雨淋满头。 她猛地眨了眨眼,眨掉眼中蓄满的雾气,想要更好地看清眼前之人的容颜。 男子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从容漫步,像是竹林中长啸的名士般意态悠然。 他径直走到迟向晚面前,略低下身来。 细线缭绕伞骨,伞架匀停圆称。 一把月白纸伞高悬于二人头顶,浸透京城雨。 “别来无恙。”谢琛揽过迟向晚的肩头,温声轻轻道。 伞上是阴雨交织,伞下是一刹温情。 无论外面多少风雨诡谲,总有一方小小的天地,被人强有力地撑起,捧给她稳固的心安和脉脉的温暖。 迟向晚微微仰头,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雨水,没有泪水。 春天来了。
第67章 我一直在 “我不会走,”谢琛重复了一…… “我来迟了。” 望月楼雅间, 谢琛紧紧拥住迟向晚,低低道。 “你没有死,你骗我。”迟向晚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天知道她听到那个消息传来时, 心中究竟掀起了一场多大的惊涛骇浪?他害她伤了一个冬季的心。 她赌气般想推开谢琛,却被他温和又不容余力地挡住, 索性扭过头不理他。 她听见男子温润的声线,含着笑意还带着点无奈的宠溺, “我在等啊。” 孟州灾民闹事那日, 他便心知不妙,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场民众自发地抗议, 但实际上, 挑头闹事的,背后定是受人指使。他和他背后势力要做的, 无非是借民众长年累月对朝廷命官的不满和不信任,煽动那些人压抑已久的情绪, 来除掉谢琛。 因此在谢琛被围困时,他假意落水, 实则命手下将领头男子生擒, 一番施压拷打之下,那男子终于吐口,称自己是言相所派, 而为何言相要除掉楚王, 他实属不知。 迟向晚听到这里, 也颇为不解地挑了挑眉,“你与言氏素无往来与冲突,为何言相会行此下策?” “自是因为福/寿膏。” 谢琛黑眸中闪着幽微的光。 从沁州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追查此事, 虽然此事错综复杂、并不好查,但他抽丝剥茧,查来查去,最终查到柳烟楼上去。 柳烟楼,这可是言氏的产业。 “你是说,福/寿膏的幕后推手是言相?”迟向晚问谢琛,旋即她就自我否定道,“但这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言相能不知其中危害,能眼睁睁看着言穆服用而不管么?” “但这就是事实。”谢琛淡淡道,“或许言相本意不想让自己儿子服用,可是当木已成舟后,他也不好立即阻止。他若是阻止言穆,又岂不是告诉全京城官员,福/寿膏有问题?” “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迟向晚话音越来越弱。 她承认,谢琛说的在理。 对于柳烟楼传出来的福/寿膏,只有当别人看见连言相独子,都在服用时,才会对此物放心大胆地服用。毕竟大家都相信,言相不至于坑害自家子嗣。 但她实在难以想象,虎毒不食子,言相为了让别人中福/寿膏之毒,不惜以子为饵,这么做,为的又是什么。 “福/寿膏背后站着的,不止是言相。”谢琛看她欲言又止,明白她心头疑惑,主动解释道。 “所谓福/寿膏,实则便是种上瘾物。幕后之人用它,无非是剪除异己,对于一些官员用福/寿膏加以控制或铲除,更好地操纵朝堂。” 迟向晚福至心灵,“今上?”她低低地脱口而出。 很多以前没注意的事,现在一点一点被她串联起来。 比如为何言穆‘死’后,为何皇帝对言氏一族的圣眷更浓,只怕不仅有言穆护持福宁的缘故,言相只怕那时,便已完全投向皇帝。 迟氏站队大皇子,卢氏站队二皇子,而言氏则成为了只忠于皇帝的孤臣。 所以,当言穆回来后,言氏并没有着急提起言穆与她的婚事,就是因为在权衡,是与迟氏结盟,还是继续做一孤臣。 迟向晚只觉得浑身生冷,她一瞬间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柳烟楼福/寿膏事件的背后,站着的是言相,更是皇帝! “驾驭臣子,用这样的手法,未免过于耸人听闻。”迟向晚如是说了一句,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谢琛道,“所以,这次孟州灾民闹事,是不是也和你查福/寿膏之事离不开关系?” “是。”谢琛毫不惊讶于迟向晚反应的敏捷,他颔首道,“这次孟州灾民闹事,和言氏有关,但皇上也分明知情。” 无非是怕,他真的查到福/寿膏背后的主谋,洞悉了这个致命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因此言相欲致他于死地的时候,皇帝也默认了这一行为。 他假意落水的这段日子,早把各方动向查了个明白。 因此,他一方面命人传出,四处打捞未果,自己或恐葬身黄河的消息,进一步打消京城中人的警惕,静待他们暴露出更多破绽。 另一方面,他设计让孟州灾民跑往京城,再暗中授意,让他们在言氏粥铺面前闹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是虚惊一场。”迟向晚到这时,总算舒了一口气,“不过你每次离京,真叫我好生担心。下次,我可不放你走了。” 她说完便意识到不对,他很快便要就藩,如何能不离开京城呢? 但还没等她细想,只听谢琛道:“好。” 迎着迟向晚的目光,他眼波柔和如化开的春水。 “我不会走。” 谢琛握住迟向晚的手,有温暖的热流从他的指端蔓延到她的手掌,渐渐至周身。 迟向晚瞬间领悟他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从他今日毫不避讳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与她撑伞两人行后,便有很多事变得不同了。 她本想说些什么,谢琛的手指轻抵她的唇,温柔地制止住她未说的话。 “给我一段时间。” 谢琛说完,便觉脖子一凉。他低头一看,却是迟向晚微一侧头,贝齿抵住他的颈侧,留下极浅的咬痕。 他眸色更深了几分,却没有言语,只是含着探询的笑意,望向迟向晚。 迟向晚故意扭过脸,不去看他。 有声音从她樱唇中逸出,“我不管你做什么,你都给我要好好的,不许像这次般吓我。否则——”她指着谢琛的脖颈,意思再明白不过。 谢琛从未见到过这样……别致的威胁,一时间低低笑出声来。 他凑得离迟向晚近了一些,含着她的耳垂,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两人的身体挨得极近,一双影子映在地上,摇曳生姿。 迟向晚感觉到,一呼一吸间,男人的热气氤氲在她的耳廓,激得她耳背一阵酥酥麻麻。 她一时间没做好准备,下意识反抗,双脚蹬了一下地,正好踩到谢琛的影子上。 谢琛正巧看到这一幕,他抱着迟向晚,转了个方向。 “嗯,”谢琛轻笑道,“阿晚方才在说否则什么,我没听清。” 迟向晚这才明白过来,她那清清浅浅的一咬,对于眼前这人而言,哪里是威胁,分明是奖赏! 谢琛看着迟向晚连续变幻的脸色,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不再欺负少女红如血滴子的耳尖。 他转而捧住她的脸,细细地打量着,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最终在她唇珠上,落下深深一吻。 清越的声音悦耳且坚定,如山海一般稳固安然。 “我不会走,”谢琛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他拉过迟向晚的尾指,像是和她拉钩承诺,“我一直在。” 不论是现在,抑或在将来。 …… 迟向晚离开雅间后不久,另一个人款款前来,正是常济。 他现在也恢复了世俗的身份,打扮也与先前全然不同。 穿上回纹圆领袍的常济,显得干练又机灵,倒比先前的袈裟,更为适合他。 谢琛见常济此刻才到,不禁淡淡问道:“怎么这么久?” “这不是,不方便打扰殿下么?”常济脸上挂起奇异的笑容,如此说了一句。 定的点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做属下的,岂能这么没有眼色。。 谢琛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倒是我的不是了。” 常济听到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他心知,谢琛本就没真生气,只嘿嘿干笑了两声搪塞过去。 他这时想起来正事,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对了殿下,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议论您归来之事呢。” 谢琛明白常济的话外音,“宫里肯定知晓此事,只怕最迟明日,陛下就会让我进宫去。” “那殿下……” “没有人能勉强我做不愿的事。”谢琛道,“你命人盯着离宫。” 京城禁毒已有数十个年头,福/寿膏之事,既是皇帝的暗中授意,不得不叫人疑心起,这种上瘾毒物皇帝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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