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本宫此刻想问一句,经营之官仍落于民下乎?” 阎奉有些呆楞,他依稀想了起来,原来在少府的时候,上面的官员总是把‘这点事还玩不过不识字的百姓也太丢人了’放在嘴边。 他家是匠人出身,幸有邻居教字,又勤勉刻苦,应工入少府做雕工,所以总觉得这是一句鄙视之言。 现在被卫子夫点出来,去好好想一想这句话,原来是想偏了。 卫子夫见他似有新的想法,才继续道,“你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就不用我挑明了解释民间混乱竞争而用和官营而用,到底哪个更利便天下吧!” “便是如此。”阎奉想了想,抬起头来,露出从未有过的郑重,“劳官民之疲,何不广惠天下,陛下抬手间便省数万之计,有何不可?” 卫子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这个要点钱,就三推四退的水衡都尉很是改观,“可!但逼迫之下的节俭,阎大人真觉得有效果么?你没有说服我,更没有准备说服陛下,直接就架本宫上了你的戏台,你把你自己当什么,写戏文的?再者,我若是敷衍你呢,陛下若是大发雷霆呢,你真是被人奉承得辨不清自己份量了?” 一番反问下来,阎奉有些讷讷,“若皇后是陛下的性子,臣自然不会如此鲁莽。” 原来是看卫子夫脾气好,说些什么都不太会被罚。计蕊有些生气,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有人看着卫子夫性格好,就想来走椒房殿的路子,以求能在陛下面前达成自己目的。还好皇后是个心智坚韧的,不然光是略提提这些‘谏言’,也早就失宠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他们分辩,真是一群不安好心的东西! 卫子夫沉默良久,似有所感,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挥手道:“既然你不是存心为难少府,就早点把预算提回原来的标准吧。” “那陛下?” 卫子夫越发冷了脸,警告道:“你确定要拿少府与本宫交换一次谏言?” 阎奉有些不敢说下去了,他似乎真的被人吹捧过分,所作所为轻狂了些。而且见卫子夫如此强硬,也准备徐徐图之,不再苛求一次成功,只好先满口答应下来,回去就重整少府开支预算,下月便拨款。 倒是还算干脆利落,等阎奉走了,众人也都退下,卫子夫才斟酌着嘱咐计蕊,“虽然答应你还是要上心,他不是谋士,当了财帛的官,必然有七八个心眼,今日敢这样直白来跟我说,大概已斟酌了很久,身后也不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计蕊沉声应道:“臣知道,这些日子已经借着小摩擦,让手下人和少府的一些官员在熟悉水衡的办事流程了,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臣也没少看了兵书!” “嗯,如今预算已开,我们也算是在少府立住了脚,免得他们三心二意又想依附又不敢撕破脸的,无法踏实的办差。而且闹了这么多事,将来也不怕少府跟水衡站在一起,你们也可以有空间去整改少府,就是日后要如何归拢人心和制度,可要看你们詹事府的了。”卫子夫看着计蕊跃跃欲试的样子,还去看兵书,也不禁开心起来,语气轻缓道:“等陛下从海上回来,我们应该已交手几次了,若陛下能顺利同意了新的少府令人选,一切就更方便了。” 新的少府令?卫子夫语气未变,计蕊却听出几分不同来,想了想,还是问道:“ 少府令要提前定了么?皇后是不想彻底打压水衡都尉了?” 原来是想的,也都定了要这么做,现在...怕是要变一变了。 毕竟是有刘彻撑腰的新职位,最开始卫子夫准备自己亲掌少府,用个两三年在水衡面前立了威,少府也焕然一新了。到那时再找个听话的人来当少府令,日后跟水衡相处,想进便进,想退便退,未央宫内有权有财,自然更加稳稳的握在自己手里了。 可现在···说到底,阎奉并不是个完全沉湎权术斗争的人,自己并不想他走到高位,反而被带偏了。 卫子夫笑着对计蕊说,“我只是蛮欣赏他的,能在如今陛下花钱的时候就提前想到,日后要劝陛下手上有数,不要大手大脚。虽然少了几分中正,先走了我的歪路子,放弃了陛下面前谏言的机会。但想想张汤的下场,他如此踯躅,也能理解,勉强算是个良臣吧。” “那少府令的人选,皇后可有头绪?” “你有什么想法?” 计蕊认真的想了想,回道:“阎奉起于微末,上下关系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建立起来的,少府这边,依臣看不如从朝中择一世家出身的更为合适。” 这样也对,彼此旗鼓相当又泾渭分明,也算是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而且主要是也因着要钱的事,一致对外,少府各级官员都暂时稳定又团结,若从其中升迁一位,难免有内部斗争出现。倒不如空降一位少府令,新旧结合,双方都要来依靠自己去互相磨合,欺上瞒下的事也能少点。 不过世家子弟···卫子夫端起旁边早就凉透了的茶杯,轻轻摩挲着边缘,良久才敲出个清脆的玉石之声,“还是择一寒微出身的人吧!少府令背后的人太多 ,恐怕做事瞻前顾后。一来,少府也是要重新立规矩的,不要觉得椒房殿此时需要他们就得意起来,贪得无厌;二来,少府令应有有雷霆手段,就算将来压水衡一头,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他们若彼此也能互相理解,少些麻烦。” “互相理解?” “毕竟是皇家私库的出入,日后难免惹大司农和桑弘羊侧目,真打得不可开交,万一被人留心,陛下面前失了信任就不好了。”卫子夫似乎看到了计蕊眼中的不安,末了还补充道,“你不是看兵书么,攘外安内可一个都不能少。” 计蕊见卫子夫说得认真,也放心不少,“臣刚刚还怕皇后心软放手,不再与阎奉相争了。” 怎么可能呢?就算自己想放手,还有攸宁、还有计蕊,还有詹事府等人,若是自己再松一阵、紧一阵的,不止他们寒心,自己心中就过意得去? 再者于公,不说别的,单是攸宁的计划多方受阻,满宫的人可都看着呢!且不说自己这个皇后脸上有没有光,若是让众人觉得连皇后身边的宫女都办事困难,还怎么信任自己呢?椒房殿又如何自处? 无权无威,何以立身呢? “少府是不可能跟水衡低头的!”卫子夫坚定的回答她,想给计蕊些信心,“纵然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有我的理由!其一,我不能容人如此逼着我走这样的路,这是在挑衅本宫!其二,若是这次对水衡低了头,日后少府就是任人拿捏。虽说要钱的总是要低挣钱的一头,但我可以跟陛下低头,却不能让我手下的少府一直给陛下的水衡低头!” 计蕊满脸喜色,“皇后既然下定决心,臣一定万死不辞,助皇后重掌少府,稳固未央!” 卫子夫点头应着,另外又想起件事来 ,“既然要争,就不能白争,詹事府最近也辛苦了,你物色几个得力的人,准备提上来吧!大家的位置也都动一动,等陛下回来,陈掌会调走 ,到时候你顶他的缺。” 计蕊一愣,虽然陈掌逐渐缺席很多重大决策的场合,但也是很有功劳,此刻,“把陈掌调走?” “是。”卫子夫似乎早有打算,“已经跟他说过了,另有地方安置他,而且也是方便他照顾家里,你不用多心。” 计蕊忙低头敛眉,“臣不敢。” 卫子夫笑笑,没有把这句‘臣不敢’当真,身边人多心、有野心是好事,若都跟自己这么随性,那谁来办事呢! 只是少府与水衡,阎奉的话不无道理,而且他这样,总比当初的孔仅和东郭咸阳要好吧?想的不全是做天下的生意,也想着怎么让利于民。 自己真的要己赢他败么,或者自己可以变一种策略··· 比如,找个人来跟水衡一直打擂台,两相制衡,最好谁都没有占便宜,谁都没有低头让步,谁都没有那么完美,彼此都有不足,彼此竞争着相处。 可保双方? 卫子夫觉得这样倒也真的不错,只是选谁好呢?她需要再想想。 正要顺着思路走的时候,脑海中却浮现出个事来,差点忘了,“计蕊,你先回去传个话吧,等阎奉把预算的数字定好,咱们回到未央宫,就让李夫人来椒房殿学识字。” 计蕊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皇后为何要教李夫人学识字?” “不认字,并不是她的错。”不知道为什么,卫子夫并不想让其他宫人拿这点嘲笑李夫人。 “皇后,李夫人心中的小算盘只比您多,不不比您少,您不要觉得利用了她一回就觉难过。不然徐豹何至于来主动报信?尤其是她的几个兄弟,刚起来几天,就敢盯上中尉徐豹,想在天子近处的武将中谋个差事,野心大着呢!” 中尉徐豹前来报信有什么稀奇的,莫说还有个卫青立在军中,就是没有卫青,他来给自己递个话也是应该的。前几年自己派女医官前往各府请脉,无意救了徐豹的母亲一命,虽然并没有求过什么知恩图报,但是这种情份,还是值得一句提醒的。 想到这儿,卫子夫颇觉好笑,与平阳公主相争时收服的人,没有几个在此时站过来,反倒是自己平日无心的帮助桩桩件件都在此时回报给了自己。 这算什么?天意向善? 计蕊扁扁嘴,还在抱怨,“您也别怪臣有偏见,碰到姓李的,不管朝内后宫,没有一个纯善中正的人,还教什么字啊!” “那就缓缓吧,等咱们回去之后再传旨,让李夫人来椒房殿罚抄。”卫子夫还是变了个借口,毕竟这次是李夫人做错了,若还赏她习字,颜八子和邢夫人会觉不平。 计蕊气馁,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日子一晃就过,阎奉大约是另想办法去了,倒是没有在预算几何上与卫子夫扯皮,痛快的报了个双方都满意的数字,卫子夫也打道回府了。 等李夫人在椒房殿罚抄的消息传遍的时候,颜八子倒是更加开心得意,连着给宫人赏钱都翻了倍。只有邢夫人笑过之后,若有所思,叹道了一句:“真是命好。” 而李夫人让人揉着酸痛的手腕,和麻木的脚,趴在丝被上,不住的哎哟□□,叫苦不迭。 可一向娇弱懒怠,擅长求饶躲藏的她,却从没迟到过一次,早退过一次。 连瑕心都看出反常来,有心提醒,但见卫子夫忙着挑少府令人选,少府钱财上又顺利得了便宜,越发烦扰着增这、增那,心疼极了。 所以就和景福分别派人在乐府和宫门口,注意起了李夫人兄妹的日常往来。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晃到了刘彻从海上归家的日子。 只是,大约是玩野了,刘彻除了送回些礼物,喊太子去甘泉宫见面,并没有回未央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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