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呢?”刘彻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一句,颇为诧异的问,“你这样子,可不像没有转折。” 卫青笑了,“臣没有转折,只是想起太子的提议,突然觉得是不是臣老了,有些事并没有考虑周全。” “哦?这话从何说起?” “朝鲜之战如今情况不明,输得一塌糊涂,原因大概有二。”卫青头一次没有正正经经的禀报,而是想到哪就说哪,全当跟刘彻闲聊,“一、兵卒无训而征,战力大大降低。之前南越用兵是军卒与罪人混编而成,所以罪人无战力的情况并不明显,而朝鲜这次就出现了大问题,这场战役亏本了是真的。” 刘彻皱眉,似要反驳,卫青则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叨叨,“其二,无良将无强使,没有很好的震慑卫氏朝鲜,就更让劝降的官员无从下手,陛下的策略其实是落空了的。不过具体到底哪里没有落实好,是两位将军没有理解陛下的意思,还是作战能力不行,就要等济南太守的回报了。” “总之···”卫青一锤定音,“陛下,这两件事,太子都提前跟您说过,一说杨仆和荀彘不搭,应把荀彘换成王温舒或韩说。也说应缓发罪人至朝鲜,训练赏罚等皆应调整。可不仅陛下反驳了他,我这个舅舅,大司马大将军也没太放在心上!唉,真是失职,不服老不行啊!” 刘彻:“······话别说太早了,要不合适也是杨仆不合适,他上来就换你手下的人,你竟还帮他说话?荀彘可是打过匈奴的,收拾一个朝鲜都不行,那朕才真是要忌惮朝鲜了,非要拿下不可!不然日后必成大患!” “陛下,现在这局面,也许据儿会有些更妥善的应对之策,不妨听听?”自从卫伉没了爵位,性格大变之后,他对待孩子们要比刘彻更能放得下身段,“听了也可以表面不采纳嘛,陛下有心锻炼太子受挫能力,却也不能错过利国利民的谏言啊!” “话都让你说了!”刘彻瞪他一眼,他们都是好人,就自己这个当父亲是坏人,行了吧?还错过利国利民的谏言,要不是刘据洋洋洒洒的奏章,慷慨激昂的陈述,早就发兵匈奴去清扫余孽了,何至于找几个使者去一波波的晃荡? 卫青无奈,长揖再拜,“陛下!” 刘彻歪了身子,靠在凭几上,傲娇了半天,才松口,“孔立,着人往太子府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奏报过来。” 孔立也漾出个笑容来,忙不迭的找一位侍中快马回去见太子。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侍中三番五次暗示,太子府除了问安之言,半片相关的竹简都没送给刘彻。 “你确定你见到的是太子?”刘彻懵了,“怎么可能?” 卫青也不理解,这几年刘据那摩拳擦掌的样子,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朝鲜兵败,就突然偃旗息鼓了?激流勇退?还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孔立好心提醒两位糊涂贵人,“许是太子听了皇后的训斥,不再与陛下顶撞。” “放肆!”刘彻大怒,摔烂了本就绳结松散的竹简,“什么顶撞?几句拌嘴的话就被传成顶撞,是哪个人又来编排太子?上战场没他们的份,舌头乱飞倒是跑得快!” 周围的几个侍中对视一眼,默契的底下头去,你们父子俩,天雷勾地火的脾气,也叫拌嘴?他们围观都觉得心颤好不好?也就是卫大司马和公孙太仆面色如常,一副吃瓜的做派。 卫青顺势劝了几句,“陛下也不要怪他们乱传,您跟太子日常拌嘴声音也太大了些,总有些胆小的害怕。” “害怕?”刘彻冷道,“孔立,再有这样害怕的,朕送他去见阎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该害怕的!” 不对!!刘彻猛然盯上了卫青,把卫青都有点瞅毛了,才开口,“怎么据儿就那么听子夫的话?是不是朕出来这段时间她跟儿子的关系越来越好,私下说朕的不是呢?” 卫青:“······”,陛下你有点想多了吧? “一定是!”刘彻越想越对,越想越生气,“她就是看据儿跟朕好,所以心里不痛快!孩子们小的时候,她就跟朕抢言笑言乐!说女儿向着朕不向着她,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带去永延殿玩,做好吃的给她们吃!好啊!这下终于逮到机会跟儿子独处了,她肯定温柔大方的在儿子面前当好人呢!” 几个侍中和孔立的头,埋得更低了。 刘彻还在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朕真是大意了,还以为在教导儿子方面,她会跟朕心有灵犀,进退一致!结果竟然是反间计!哼!太子也是,不让他说就不说了?让他给朕滚过来!” 没等孔立反应过来,刘彻又否定道,“不行不行!回长安!!朕要回长安去见太子!” 这次回去,如此简单粗暴就决定了?但谁都没敢多说,默默的打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路上接到了荀彘兵围朝鲜的喜报,刘彻心中更有底气,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去儿子面前炫耀一下,他就说荀彘合适吧!等两员大将回来,甚至就可以发兵往匈奴去震慑一番! 唉!要不是匈奴被打散了,被打弱了,他才不愿意先派使者半威胁半利诱的去招降匈奴,一定打得干干净净,在狼居胥山附近立新郡! 不过刘彻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 等他入夏时分回到长安时,朝鲜之战迎来了一个意向不到的结局和更为详细的战役脉络。 简单来说,杨仆一路,因领兵无方损失惨重,以致贻误战机!最后竟然在战场上一边懒懒散散的打,一边劝说人家投降。跟朝鲜谈的怎么样也不跟荀彘说,各玩各的? 刘彻觉得,这要是能打赢,不知道是卫满先气活过来?还是自己要检讨,是不是这些年给朝鲜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实在是过于差了? 而荀彘,虽然速战速决围城而攻,却仅仅因为没有说通杨仆配合,就胆大包天的联合济南太守公孙卿把杨仆给绑了,一人接手大军招降了朝鲜! 两人都说对方乱了自己招降朝鲜的节奏,互相诋毁! 这让刘彻愈加愤怒,尤其是对荀彘,刘彻对他满腔的欣赏和喜爱,尽数化为了怒气! 说不通同级同僚,就干脆收押了他??那以后是不是政见不合就能拔剑拼命啊!自己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要造反? 就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也不是这么用的,况且卫青都没这么做过,谁给荀彘的胆子和权力?? 是真不亲自挣钱,不知道心疼钱财!他们两个在外消耗近一年,竟然不是因为对手太强,而是两人误会? 什么狗血误会和沟通不畅,竟然一年都没有解决? 刘彻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刘据提前说的两种,两将不合和军无战力的情况都出现了!难道自己还要装着大方,跟儿子说,“我儿有先见之明,以后继续多多谏言么?” 刘彻自问,他没有那个低头的身段,也没有那个脸!更不知道怎么去问责卫子夫! 最后,刘彻听着满宫的流言,‘皇后与太子因怕失宠,常感不安。’,颇为无力! 他不想去生气了,只想明白点告诉刘据和卫子夫——“继续谏言,好吗?” 卫青奉命,把这个意思的文绉绉的一段话,大张旗鼓的传到了椒房殿和太子府。 椒房殿内只有卫青和刘据, 卫子夫也没有必要演下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刘彻真正在意的点,不是刘据和他争执,而是在不他不喜欢的刘据因为战事和他争执。 “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多年夫妻,卫子夫怎能跟刘彻没有默契?刘据是他们的儿子,更是太子! 这意味着,刘据长成什么样子,不仅是刘彻喜欢,更是国家需要!刘彻知道下面要文治,所以几乎在立太子时,就一心培养他做个温和治文的君主。 博望苑,招天下贤才! 如果刘彻想刘据继承他的风格,继续打打打,就会引导他去学兵事、请武将,而不是立一个可与太学争才辩文的博望苑了! 那天听到刘据激动的反驳,卫子夫就知道,两人走岔了! 或许因为舅舅和父皇都有好战的天性,让刘据也本能扑在兵事上。 面对这种情况,刘彻大概是又喜又气的吧?出于天性,他对像自己一样喜欢兵戈的儿子,无比的喜欢,毕竟谁不想孩子与自己同好呢? 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大汉需要一位温和的文治之主,等百年归西,不想刘据劳天下之民,心中又会分外焦虑,所以才经常和刘据争执。 所以卫子夫让人传出了那样的话,想让刘彻把话跟刘据说开,不是皇帝不采纳太子的谏言,而是皇帝希望、大汉需要太子提供些文治之策! “你懂了么?据儿?” “儿臣···懂了。”刘据在一旁苦笑,整个人犹如霜打,透着浓浓的悲伤,他自然是懂了的。 他懂博望苑的含义了,也懂父皇的期许是要自己做个文治柔和的太子,少揽兵事!不是怕他自己兵事权力过大,威胁帝位,而是给他规划了大汉需要的太子是什么样的! 这下彻底输了! 如果是惹父皇忌惮和介怀,他还有千百种方法去周旋,去剖白自己!可是一句大汉需要,彻底堵了他的执拗! 刘据想,或许,他真的要把 想做的事情放到很久很久以后了!可,如果按照父皇母后的路走,天下百姓还要受多少苦哇!? 光是这样想一想,刘据就觉得心中难受极了。 只有卫青,懵懵的坐在席上,什么懂了?“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姐姐莫要给太子压力了,陛下心中自然有数!” 刘据没有答话,还在努力收拾要骤然停止所有计划的悲伤失落之中。 卫子夫倒是长叹一声,问道,“陛下生好大的气吧?气我瞎指挥太子,竟然还真的成功了,呵呵,太子被他日日教着,最后竟然听我的就不跟他谏言了,一定是我拉拢孩子孤立他!” 自从少府被卫子夫认真打理后,卫青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个姐姐的地位了,不仅有钱有权,还这么精准的拿捏刘彻的心思,有什么可担心的? 卫子夫还能跟他开玩笑,“别过分高看我!你就没有觉得,当卫伉和月皎关系越好,你就越像个外人么?你都要有孙子了,也没飞马去告诉你,连这都不伤心?” 什么???有孙子了?卫青猛然抬头,“我要有孙子了?” “女医官都说是双胞胎。”卫子夫怕他真跟刘彻一样生气,又赶紧替卫伉往回找补道,“因为要多注意孕妇安全,加上不疑和小登议亲,府上怕是忙得团团转,所以才打算等你回来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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