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伉如今又何尝轻省半分?不仅照顾长辈护佑弟妹,如今还在边境拼死拼活,筹谋万千。走之前到处嘱咐要卫登卫不疑照顾她,结果她一个当姨母的,来长平侯府祭奠一下父母都不肯,礼仪道德都被狗吃了不成?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大约又是一个时辰,卫君孺的腰都坐酸了,但瞟着卫子夫那生人勿近的气势,也不敢起来挪动,悄悄锤了半天,卫步才悄悄凑上前来,“姐,我帮你捶捶。” 到底是手上有力,按摩上一会儿,卫君孺才觉得舒服许多,但仍不敢起身活动,只能轻声问,“什么情况?怎么小衿还没回来?” 卫步眼风扫过卫子夫,却连嘴皮也不敢动,只低声哼唧道,“昨儿就让不疑跟敬声去过了,答应得好好的,还让姐夫今日照常去太子府里当值,她自己会来。” “是啊。”卫君孺也轻声嘟囔道,“敬声昨天说了她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反悔呢?” “要不大姐你先去休息吧?前儿你才因为抱孙子伤了腰,小嘉今日还特地嘱咐我多照顾你...” “你们在说什么?”卫子夫陡然插话,吓了二人一跳。 “没...没没...大姐腰疼...我帮着给揉揉。”卫步磕磕绊绊的回答着。这才叫平常不生气的人,发起脾气来,鬼神勿近。 不待卫子夫再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一阵叫喊。 “不好啦!!” “不好了!!阿步!!”张矜的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阿步!皇后!大姐!” 阿步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去,接住鬓发散乱的张矜,急道,“这是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卫子夫和卫君孺也迎出门去,“别摔了!有话慢慢说。” “二姐......”张矜也顾不上脚滑,崴了几个跟头,眼泪汪汪的直嚷道,“皇后,二姐没了!” “没了?!”卫君孺的声音又尖又颤的喊道,“什么叫没了?你说清楚!” “是啊!小衿,你不是去请二姐了么?人呢!人呢?”卫步也被吓到了,撑着张矜,急问道。 张矜勉强稳了气息,仍是磕磕绊绊的哭着道,“大姐,二姐吩咐人在院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我劝了半天,都不见回应。所以...所以就派人去找姐夫,等我们再进去...二姐...二姐呜呜呜....二姐早就断了气,身子都凉了....” 一时间,卫君孺和卫子夫只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少儿......死了? “来人!快来人!” “来人啊!!” 卫府里秋风凉寒,惊喊阵阵,本是个二十年一祭的庄严日子,牲畜、果子一一供奉,牌位高置,只待兄妹团聚,可托哀思,如今...竟是要再添上一个了...... 等卫子夫接过卫少儿的遗书时,卫君孺已经昏死了过去,由公孙敬声扶去休息。 只有卫不疑和言笑陪着她,“我昨天来的时候,二姑姑还温柔慈爱的同我说话,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来家里坐坐,怎么今天...” 听着屋内的抽泣哭声,言笑只觉内心荒凉,半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总觉得,姨母是非常开心的走了。无牵无挂,无羁无绊的去见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亲人,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 “母后,姨母留下什么话?” 卫子夫握着绢帛,泪流不止,自己刚刚怎么能在心里那么说二姐呢?怎么能埋怨她呢?她日日夜夜的煎熬和痛苦,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刀尖上滚过,又有谁能替她半分?她不冲自己甩脸色发脾气,还能冲谁呢? 言笑走上前去,见那块马上就要被扯破的绢帛上,只写着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连送我走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舅舅曾经说过,卫家二十年一祭的日子,之所以隔这么久祭祀,连孙辈的人都不许参加,就是希望儿女们不要沉湎过去,更不要只惦记着身后名利。 今天是独属两辈人的责任和回忆......二姨母,恐怕自从霍去病和霍嬗走后,她就在盼着这一天了,最后一次身为子女缅怀父母,尽完应尽的孝道。同时,连给她收尸祭祀的物品都是齐备的,不用额外麻烦兄弟姐妹,尽完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情义,就可以撒手而去...... 尽完了她人世间最后的情义,就可以撒手而去...... 这一刻,言笑突然像领会了什么,竟双眼含泪的笑了起来,二姨母的日子到了,那她自己的好日子在什么时候呢? 言笑抱着哭得不能自抑的卫子夫,一下下的捋着母后的秀发,虽有白发,却依旧是青丝如瀑,母后,你就如这头长发一般,继续坚强下去.... 哪怕...我也离开了...... “皇后,是我不好,没有看住她。”陈掌好似老了十岁,刚刚安顿好卫少儿的尸身就上前来认错。 “!你!!”卫子夫指着他,天晓得自己多想跟他大喊大叫,埋怨他为何不在府里看着卫少儿,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太子府最近有多忙。 卫少儿一心求死,就是再看住了,也防不住。 “哇”的一声,卫子夫终于哭出声来,抱着言笑断断续续的却只有一句,“我...我应该...早点找人来...来叫她...叫她的...” 为什么要苛责,为什么要执拗,为什么就不多包容二姐一点点,哪怕是一点都好,万一就能及时来救下卫少儿呢! 卫不疑在旁边看着也自责不已,“皇后姑姑,都是我不好,或许姑姑昨日就不对劲儿了,总是问我前线的消息,问你们身体好不好,我该有所警觉的。” “也是我的错,因为酒泉张掖屯兵的事,好多人来太子府听安排听进展,早出晚归的...她今天还要我去接她,我就......我就没看出来她情绪其实特别反常。” 好多早知道,好多遗憾,好多自责,可是又有什么用,这些话语,卫子夫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只想哭,哭自己的难过、伤心、自责,哭曾经那么鲜活的卫少儿,原来已经早就消失在记忆里了。 宴会上的巧笑倩兮,大殿上的端庄大方,私下里的嘴毒任性,早都变成了以泪洗面,尖酸刻薄。 她自己只是哭卫少儿的离世么?不,是哭自己无法挽回走向这样命运的卫少儿!刚刚她斩钉截铁的说,若是重来一次,霍去病还是要走同样的路,那么卫少儿,再来一次,还是同样的命运...... 卫子夫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这一场人生,总是大悲大喜,缺一不可。 同样的,这一场人生里,意外和国事,从来也不会因为她们的大悲大喜,而缺席一刻。 “皇后!!”门外的倚华气喘吁吁跑进来,顾不得场面悲切,开口便道,“皇后,前线传来消息,定襄、云中死伤数千,劫掠无数;徐将军修筑的亭、障均被毁了大半!只有张掖、酒泉还算好些,但也死了一个都尉,才勉强击退匈奴。听闻陛下大怒,已起程回来,此刻太子正召人前往未央宫议事,还请皇后回宫坐镇!” 众人脸色顿时一变,同时问道,“卫伉呢?” 卫不疑:“对啊!我哥呢?我哥有没有消息?” 倚华急的就是这个,“皇后快回去吧!具体消息还不知道,尤其是卫将军那边的情况,只能等下一次军报再传回来。” 可是.......可是卫少儿才刚刚离世,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卫子夫这个时候走...... 陈掌立刻下了决定,“皇后,请回宫吧!太子需要您的帮忙!这边有我就够了。” 言笑也道,“母后放心,这边还有我,还有四舅舅和舅母。” 然而话音未落,外面又来了言欢手底下的人,“皇后,卫长公主,不好了!今日落下闳、虞初、邓平几位大人在太学闲聊,一些话被冯遂和壶遂两位大人听到了,几人吵着吵着大打出手!言欢公主好不容易劝好了,却不知虞初又说了什么,惹得言欢公主大发雷霆,这会儿正闹着要提剑杀人呢!太子那边忙着,您二位快去劝劝吧!” 一个历法验证的事,有什么好见面就如斗鸡眼一般的不休不止,马上就有结果了,只要有利于民,用哪个值得他们这么相争么? 虞初还把言欢给惹毛了,这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啊! 事情还真是都往一块赶,卫子夫只好安排道,“言笑,你去...” 又一次,没等卫子夫吩咐完,外面又跑来卜式的随从,匆匆给卫子夫和言笑行礼后,就对陈掌道,“陈大人,太子最近在整顿使者的事,今日本是定了要集中处理第三批的。没成想大鸿胪商大人刚把文案和重要使者送到太子府,太子就得了军报匆匆进宫了,一并接触过这事的人,都跟着一起走了。只有太傅留下来,可一时间实在安顿不来这些人,还请您回去帮忙!” 这个卜式真是会添乱,他除了挣钱、捐钱、筹集物资,别的就连顶一下都顶不住吗? 陈掌为难的看向卫子夫,他若是也走了,卫少儿的一切谁来打点呢? “都走!”卫子夫即便是再难过伤心,也是本能的当机立断,“国事为重,都走!少儿......等事情处理完再行安顿吧.......府里一切由管事先行安顿,阿步和小矜也马上就会过来的。” 言笑:“可是二姨母......” “你别说了!快去快回!言欢虽然脾气急却不冲动,那边最好解决,让她万事都押后处理,虞初、邓平几人都是陛下看重的,可千万不能有损伤。”卫子夫急得跺脚,率先推了言笑出去。 陈掌见言笑走了,一咬牙也冲卫子夫告辞道,“臣对不起少儿,回来再行赔罪!臣告退!” 卫不疑眼见着人都走光了,有些慌,“姑姑,那我呢?我哥呢?我想知道我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不会的。”卫子夫也着急,“不疑,你先领着府内主管按照惯例安顿好你姨母的尸身,等我们的消息,我一定让人给你传消息。” “姑姑...” “祖母放心!”没等卫不疑再纠缠两句,一个尚带青涩的声音,坚定沉着的插了进来。 众人往门口看去,竟然是曹宗扶着卫君孺出来了。 “皇后放心去处理大事,有我陪着舅舅和大姨祖母,一定把丧事准备妥帖,等你们回来!” 卫君孺面色灰白,嗓音沙哑,却仍然坚定的点头,“敬声一让人叫走,我就醒了,你们都走吧,阿步也马上回来了,家里不会没有人主持局面的。外面已经是二次惨败匈奴了,实在丢人,陛下一定着急回来,你们都有很多事要准备,我会安顿好少儿的。” “姐...”卫子夫未语泪先流。 卫君孺却摆摆手,“自家姐妹不言谢,国事重要,少儿也会理解的,去罢。” 眼泪未收,几人便匆匆离去。
第299章 千头万绪 == 等卫子夫回到宫里时,邢夫人和尹夫人已经一个殿内,一个殿外的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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