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信,都很委婉,卫子夫却仍能读出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种会令人失望,令人难过,甚至很危险的味道。 而此刻的清凉殿,除了酒味,其他什么味道都没有。 刘彻原来也准备找郑当时好好谈谈的,开始还觉得尴尬,几杯下肚,彻底放飞自我! “朕把历法改完了!要改改年号!五年、六年都不太吉利!不好听!朕想换,你觉得怎么样?” 郑当时:“听陛下的。” “朕还要再建个明光宫!建个与建章风格不一样的,让神仙来住,你说好不好?” 两眼晕晕的郑当时舌头都大了:“.......听陛下的。” 刘彻突然就生气了,“你从小跟朕一起长大的,怎么出去几年,就不知道怎么跟朕说真心话了?” 出去几年?一出去就是一生啊!刘彻觉得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已从英姿少年,变成了两鬓微白的老人,风霜沧桑,还能再捡起多少曾经一尘不染的坦诚? 郑当时沉默不语,刘彻本能就想发脾气,但是君臣兄弟,到底是君臣在前,自己刚刚申斥过他,一连串的问责,虽然错在他识人不明,却错不在他本人行为不端。 刘彻心软了,放柔声音道,“当初子叔和子文都是跟你一起在朕身边的,个顶个的厉害,总想去下面帮朕做些实事,朕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在刺史和平准的事上,疏忽虽然难免,但树大招风,朕调你回来,是保护你。” “臣知道!”郑当时闷下一口酒,他明白,刺史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位低却责重,就像是他,虽然职位不高,奏报却可直递宣室殿桌案。 嚣张的贪官歹吏,或许不怕上级官员,或许不怕御史弹劾,但一定会对自己这样,既了解底层实际情况,又简在帝心的官员,心存敬畏,就是糊弄,也一定会糊弄到自己满意为止。 在这样的位置坐久了,总觉得有千万件需要帮扶的事情撒不开手,总觉得有千万个心放不下。 刘彻担心的是自己树敌太多,自己担心的是,这段时间,朝中要有多少欺上瞒下的漏洞,他放心不下啊! “你去丞相府待几年,在长安把你的病都好好养养,而且有子叔这个当丞相护着你,你…”见郑当时还是一脸郁郁,刘彻登时火了,“你怎么这么矫情!训你几声,就甩脸色,你给谁看?!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辞官滚蛋!” 郑当时倒酒的手蓦然停住,抬头看着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刘彻,开口说话,嗓子却有些发紧,“陛下,你还用得上我么?” “你!” “你废话!” “朕有时候真的要被你们气死,就知道闷头在底下干,你怎么不回头看看多少人争着往长安来,往朕身边抱团结网!你看看你们,汲黯一个,你一个,放出去做事就跟刚出狱的罪人似的!还有…还有司马安,你们还互相监督,从不留情,你们长点脑子吧,跟其他人学学!嗯?这么简单的事,学不会么?” 郑当时笑了,摇头,他学不会,司马安也学不会。 况且,刘彻也就是这么说说,真要这么做,他第一个要自己的命。 “陛下,我看你就是闷了,才圈我在长安陪你说话!”郑当时戏谑的嫌弃道,“直说吧,都一把胡子了,还来那套嘴硬心软的别扭姿态,也不知是谁矫情。” 哼,刘彻这才显露出些忍不住的笑意来,就郑当时这天生的小胆子,稍微一吓唬就退的人,不让他出去历练这几年,别说跟自己说些放肆的敞亮话了,就是骨头渣子,都能被人啃得一点不剩。 刘彻突然就想起年少时,卫青还未出征的那些日子来,一杆银枪、一柄长剑…各种武器,都是他们这几个年轻贵公子的最爱,常常玩出花样来逞几分风流姿态。 有了卫青,就轮流拉着卫青比试,却次次总是要输他几分气势,郑当时最差,剑下总是多些犹豫。 但他却也最执着,即使剑尖卷刃,还是不放弃,一直坚持到忙于公事,两人都再也抽不开身,才渐渐没了联系。 刘彻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丝毫没有把郑当时借酒劲儿说出来的官员凋敝、境况艰难登问题,听在耳中。 郑当时也不过尽心尽力而已,与汲黯不同,他是坚持,却并不是追着刘彻一定要个结果的坚持。 刘彻身边太多的人才了,太多的栋梁国材,一代换一代,尤其是发现朝中里面只剩个熟悉的公孙贺时,这让一向就摸不太准自己份量的郑当时,更觉自卑和惶恐。 他是不是只能当个靠帝王恩义苟且余生的臣子了?他是不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出于公心也罢,出于私心也好,郑当时总觉得这样的避风头,让他浑身别扭。 “用人,就不能舍不得,你就是多了些私情,少了些理智,你不下狠心锻炼那些人,将来就保不住他们的命!”刘彻是真的希望他引以为戒,不要年纪一把了,还要因为引荐人的事情受牵连。 现在的刘彻,用人更多了几分随心所欲,觉得好便用,甚至九卿都十分随意,反正不合适再换,体制已成,九卿平庸些也无伤大雅,正好还能给据儿留些狠心的余地和锻炼机会。 “朕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若是朕有一天…你可不要这副样子,仗着是老臣,就给太子找麻烦。” 说着就一个人灌了郑当时好几碗酒! 郑当时被呛得直咳嗽,气呼呼的扒拉了他两下,“陛下,我老母和妻子去世,我都没回来见过最后一面,治丧也是交由管家及好友,找麻烦?我讲孝心和歉意!!我最该找的就是我自己的麻烦!!对不起老母,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孩子,呵,如今也对不起陛下,忠孝节义,也什么都没了!!没了!!!” “治丧嘛,礼仪都在,谁治不是治?”对方把桌子拍得贼响,才让醉眼朦胧的刘彻,清醒了一会儿,满不在乎挥手。 郑当时却不干了,“您是有个好家,这些麻烦事,都用不上您!我可是孑然一身,只剩了一儿一女,可他们也都有孩子,甚至孙子,哪里顾得上我这个老头的家事啊。” “没事,不顾就不顾,你有朕,喝!”刘彻心疼的拍拍他,碗都找不到了,还在继续劝酒。 可郑当时已醉得不甚清醒了,被刘彻提溜着耳朵,一个劲儿告饶,“您找去病和太子喝吧,也就他俩能打得过您,我跟大司马先回了,子文…子文…回家了,记得把我轻点抗进家,让公孙敖慢点赶车,若我女儿被吓到,我娘要训我的…” “陛下,郑长史已经醉了。” 匆匆被几个小黄门请过来劝酒局尽早结束的孔立,听着这些话心中一阵难受,郑当时念叨的人,就没有几个还在人世的, “据儿?据儿也有你这个问题,你们可别错到一起去,朕还得再指点指点他。”刘彻往门外看了看,是很晚了,但他总觉得还没到散的时候,还缺点东西。 “陛下,可要先把郑长史送回家?再晚,宫门都要关了。” “让他先走,没用的东西!子叔呢?公孙敖呢?搬酒来!” “陛下,丞相今日没来,公孙将军也没来。”就只有您和郑当时,哪里又冒出来其他人呢? “可朕还不能散,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孔立也仔细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陛下,还缺什么?就是您想说什么,或者给郑长史什么,明日也是一样的。” “不是…” “不是什么?” “不到时候…”刘彻神志也不太清明了,“有人提醒…” “有人?”孔立再问,刘彻已经酣然入梦了,一挥手,众人上前准备蹑手蹑脚的把刘彻和郑当时分别安顿好。 “诺!”趴着的郑当时猛然一声大喝,蹦得笔直! 差点把孔立直接吓死,天知道,他只比刘彻小五岁,也是一不留神就可以去世的年纪,这些年已经很少做些动手服侍的活了,都是偶尔指点指点手下。这一下,真是可以夺走两年阳寿的水平。 “这次不是我先倒的!”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郑当时兴奋点,张牙舞爪的就开始往外跑,“我要去跟子叔炫耀,我喝倒了陛下…”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么?这是值得他去连夜贿赂阎王的事吧… 孔立赶紧指挥着手下人把刘彻扶进去洗漱,再抬上床,好险,刚刚自己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明天一定要跟刘彻说,自己真的彻底不管了。 酒醉回家,冷风一吹,让颤颤巍巍高歌的郑当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长安灯火,澄明温暖,却暖不了鬓边霜白,满身沧桑的他。 已走了多年,再回来,已不是故乡了。 这长安,有他的魂和心,却再也装不下他的身。 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君恩,再滋润,我郑当时也觉承担不起了,真的累了。
第304章 争官争权 == 从刘彻下第一道招贤令开始,对他来说,身边人来人往就是常事。 病死的,内斗的,按律自杀的,无论是真该杀还是不该杀,他手上的人命从未少过,也都渐渐习惯了痛失臂膀后,总会有新的替代品。 多年的习惯总是帮他在瞬时的珍惜和舍不得后,下意识的去冷静的寻找其他‘肱骨之臣’。 可是,刘彻忘记了,有些人,真的是千古难求,若是勉强,不止要承担勉强的后果,还要接受不同的反对意见。 比如,他对出征大宛的一系列将领的封赏。 封侯......其实不用大臣们议论,刘彻自己也知道,封多了也是丢人。 目前的列侯们,经过起起落落,不是实打实的厚重战绩,就是功绩之下,背景深厚。他硬抬一个李广利起来,已经很费力了,再多几个,大臣们怕是要吵死他。 专横,不代表蛮横,大多情况下,刘彻还是讲道理的。 可是其他人也有他们的道理。 列侯里面容不下虚假的有功之人,官员中,也容不下这些人。 因为所谓封侯拜相的梦想,在封侯一途上,不止堵死了这群稍显虚假的武将,还堵死了为官之人封侯的路。 官员的竞争也越来越......大! 不可避免,卫子夫的少府和间接相关的水衡都尉,都被卷进去了。 以至于刘彻白天在前面吵完之后,还要避着卫子夫找他吵,即使经常跑去邢夫人和尹夫人的殿宇喘口气,他也依然无比怀念出游的日子。 孔立已经彻底怕了刘彻,告老求恩后,彻底缩在长乐宫万事不理,任凭常融和王弼等人在刘彻跟前寸步不离的服侍,无论好与坏都半分不打听。 “您这是把长乐宫当养老的地方了?”元睿看着长胖不少的孔立,打趣道。 “哎哎哎,可不敢说,这是当初太皇太后养老理政的地方,我一个奴婢,是来打扫宫室的,怎么敢说养老!”孔立照旧还是谨慎得很,只是卸下重担,多了几分恣意,“不过得了皇后的恩典,在此跟姜中尉做一对酒友,你就不要告我的状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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