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是因为太过信任太过喜欢,这些年来卫子夫总是去刻意忽略一些刘彻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 他的暴虐难控、他的任性妄为,他的喜怒无常,他的挥霍无度······ 卫子夫忘在眼里,却记在心上, 其实从阎奉开始,就在提醒她,应尽皇后劝谏之责,陛下做的决定,并不是全部正确的。 可是她习惯了,这近三十年的时光里,她习惯了相信刘彻一切的决策和调整,习惯了刘彻的强大和掌控力。 甚至听到别人说刘彻冷血无情、好大喜功,她都觉得,没什么关系,刘彻性格就是这样了,一辈子都过来了,又不是年轻的时候,没被人说过。 至于沉迷求仙访道,卫子夫虽然不喜欢,可是刘彻也就这点爱好比较出格,作为妻子,总不能真让他做个圣人吧? 况且卫子夫从来也没觉得刘彻有多完美,更没要求过他是个完美的人,至于完美的帝王......那更是大臣们的要求,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她虽不喜欢,却从不苛求。 这些信任和喜欢,不是盲目,不是偏执,而是刘彻用这么多年的岁月证明给了很多人看,爱上他,相信他,是值得的,是对的! 是卫子夫最大的幸运! 但现在事实也有很多...... 比如,景福和义姁的来信,诉天下黎民之苦。 落下闳离开的原因,景福好几次暗示她,真的单单是想回去做学问么?陛下身边的中朝如今都留下了什么人?一向对学者礼遇有加的言欢,又为什么会忍不住发脾气 ?是学者们变了,还是言欢变了? 还有言乐和孔立的明哲保身,郦苍和咸宣的死亡,以及越少回来的卫广等人。这些变化,这些疏远与离去,卫子夫不是没有察觉。 为什么她们、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住在这高高的未央宫里,卫子夫没有耳聋眼花,她看得见奢靡的账目,听得到疲惫的叹息。 只是对刘彻的爱和信任,紧紧捆绑着她,让她伸不出双手,喊不出声音,这么混沌着过日子······ 真的要这么混下去么?真的要这么混下去吗?!!! 自从郦苍的死因赤裸裸的摆在自己面前时,这句话就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耳边,拷问着她,让她起卧难安,孤寂焦虑!!! 疲民而求安,苛法而束礼,本是一个过程,并不是最终的目的。 这蝗灾和兵祸之后的艰难日子,应该修养生息的,但现在呢!!! 法愈苛,民愈疲!!!!现在战役,赢是赢了,可义姁信中说的对,荣耀且困苦着,真的是对的么?真的是皇后和陛下曾经的初心么 ? 然而,即使有这么多的可是,卫子夫冷静下来,还是在犹豫,这情与理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没有对错,没有明暗,没有先后,她若不做出选择,就只能在夹缝与煎熬中,郁郁难展,再无晨光熹微。 糊涂一生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她不是生来富贵不知人间苦难的人,不是爱情为上,天下可抛的人,从她生来,或许就有太多的善良和共情与她形影不离。 站在高位上,渐渐忘记卑微时的艰难与挣扎,对人来说,也都是常事。 她可以做那样的人, 只是内心,总有一团在灼烧着她,让她做不到。甚至只要一想到,她的冷眼旁观,会帮助恶化的局面发展,她就对自己没来由的讨厌,甚至恶心这样的自己。 刚刚瑕心问她,能不能保王伟的少府之位? 自己说,要问他愿不愿意,并不是瞎说的。 其实王伟就是一个跟刘彻表明自己态度的契机,大宛的功臣借机封官,竟然想硬生生挤走什么事都没犯的少府令。 这欺负人的事,不止落在了王伟身上,还落在了卫子夫的脸上,卫子夫当然想争,但是如果保王伟的少府令,卫子夫免不了跟刘彻周旋一番,若少府令一职被留下,无论卫子夫和刘彻关系如何,王伟都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 他会永远被刘彻猜忌,永远要靠着卫子夫,甚至最好的结果,也是要在夹缝中求生存。 这个道理,卫子夫知道,王伟也知道,所以当卫子夫试探他,“本宫会帮你争取!” 王伟犹犹豫豫的回答了一句,“臣,谢皇后恩德。” 卫子夫知道,王伟在犹豫,王伟不愿意做夹缝中的那个人。 可这次机会对卫子夫来说,很关键,如果不争取,任由刘彻升贬自己的人,就代表她之后要接受刘彻对官员任用风格的妥协,代表她要给李广利这群人尊重,代表了她对这群的官员认同。 不可避免的,卫子夫得承认,她的态度会影响一些因为卫青、霍去病、刘据的名声而靠拢过来的势力。 这不仅仅是要跟卫家势力站在一起,还是跟刘彻站在一起的决定,还是关于她做人底线、为后之权的判断!如果退让了,她或许还要面对很多软弱无能的流言。 卫子夫不在意流言,却不得不在意流言带给椒房、未央、长安、天下的伤害,如果有才之人纷纷避世,都是从她退让而起!若站在最高处的人都顶不住帝王执拗,王权偏执,又怎么能怪下面的人明哲保身,消极避世呢? 若真如此,她又怎么对得起皇后之名,怎么对得起卫青和去病,怎么对得起那些曾经去世的肱骨之臣,难道要他们死后都要问一句,这就是他们奋力拼搏后的烂摊子么? 她就一点事,一点力都不能出,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么? 就这么一件事,,卫子夫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天,很多人,很多事,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想到了。 才在一个静谧闷热的下午,突然下定了决心,“瑕心啊,去告诉王伟,请他仔细修建建章宫,少府一职,我会保他。” 瑕心开心的去了,只留了攸宁服侍卫子夫,两人选了两个时辰的衣服和首饰,,才等到瑕心回来,“皇后,您说王伟是什么意思啊?他分明没有忙着,却让我等了许久才进去相见,说什么,臣微薄之身,不敢劳皇后偏私,只要能为大汉尽忠,什么位置都是一样的。皇后,他这是不想干了么?怎么这么胆小懦弱。” 这些话并没有影响卫子夫的心情,半哼着小曲儿听完了所有的话,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定的笑笑,“装没听懂就可以了。我说他想争,他就是想争!上位者手上谁还没几条人命呢?他不想当那个刀,也由不得他了。” 瑕心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攸宁却敏感的体会到了卫子夫的肃杀和冷硬,皇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卫子夫亲昵的拍了拍瑕心的头,郦苍就留了这么一个徒弟,笨点就笨点吧,“来帮我挑衣服吧,以后要更庄重华丽些,人老了,得穿艳些,才好看!不然怎么让陛下答应我不动少府令呢?” “皇后穿什么都好看!”瑕心不疑有他,兴高采烈的挑选起衣服来。 等卫子夫再到刘彻面前去的时候,正赶上尹夫人在陪着刘彻,嘻嘻闹闹的场面,卫子夫却笑容越大,想着一会儿能看到刘彻铁青着脸生气,把这么好的氛围破坏掉,心中反而充满了斗志。 大概,这就是吃醋带来的动力吧! 尹夫人眼前一亮,这黄色实在太衬卫子夫了,少了温柔和恬静,多了几分锋芒毕露的气势,这是来吵架的?! 不错,有好戏看了! 刘彻还当卫子夫病了几天已把之前的争执翻篇了,兴致勃勃的说,“建章如今已有规模了,你夏日身子不舒服,倒是可以去住上几天,那边凉快些。就是送嫁乌孙的那天,别忘了提前回来准备。” “自然是要准备的,我已经在跟王伟商量了,各属官员都尽心尽力,陛下尽管放心。” 刘彻似乎僵了一瞬,才继续笑眯眯的说,“正好,忙完这件事 ,就让上官桀替他。” “替他?”卫子夫状作惊讶,“为什么?王伟哪里做的不好?陛下尽可以问责我,我一定按律奖罚,一定让陛下满意。” 她是失忆了吗?自己之前跟她吵的就是这事,王伟是什么都没做错,但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 “王伟还有很多事要忙,朕打算在长乐宫后面建一个迎仙的宫室,就叫明光宫!”刘彻握住了在一旁沉默吃瓜的尹夫人的手,强调道,“他建造宫室是一把好手,朕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也是对他的信重,你也不用再为他多赏什么了。” “明光宫?” “是。”尹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俏皮道,“皇后不知道吧?也怪妾身去探病时,忘记说了,明光宫的图都画好了,就等着筹措人员物资,选个良辰吉日就动土呢!陛下~~把图给皇后看看呀~” 最后一句,很有妖妃的味道,卫子夫瞪了一眼做作的尹夫人,“图不必了,宫室也不是第一天修,没道理因为建宫室,就贬他的职位!陛下这是打我的脸呢?”
第306章 陛下偏私 ==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刘彻不高兴的说,“官员调动都是常有的事,难道每一次调动都是针对你的?怎么这么多心啊!” “是我多心,还是陛下偏私?”卫子夫毫不客气的反驳道,“陛下为了大宛这个名不副实的胜仗,腾了多少官员的位置出来,九卿之上还要挤进来一个上官桀,他又凭什么占少府的位置呢!?” “什么叫名不副实?”刘彻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果子都跳得满桌都是,咕噜噜的滚到地上,尹夫人也松了手,低眉顺眼的跪坐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名不副实?!” 尹夫人怕他,卫子夫可不怕,“名不副实就是陛下偏私!大宛赢的,跟朝鲜之战有区别么?无非是朝鲜荒芜,西域有富裕小国。可若论对大汉的损耗,此战也是朝鲜之战的十几倍,真的值得这么夸赞吗?这么夸赞,真的不是陛下心虚过甚吗?!” “卫子夫!”刘彻气得胡子直抖,“你故意来气朕是吧?你最近脑子糊涂了是吧?你也知道这战必打的必要性,打成这样是朕愿意的吗?!可已经是这样了,你能怎么办,你还想怎么办?!” “我不想怎么办,但是陛下让一个无错的少府给上官桀腾地方,我就觉不公!” “你觉不公?还是他觉不公?”刘彻冷哼,卫子夫很少为了外人这么连讽带嘲的跟他吵架,尤其是尹夫人还在旁边,他更不可能给她让步。 “朕太了解你了,是不是他贪图钱权,不肯去修宫室?几句好话就让你急吼吼的来说情!你能不能别那么心软?” “没...” 不等卫子夫再说话,刘彻就抢道,“朕知道你是个宽仁恤下的,可哪有一成不变的任命,一两年都不动下位置,不是他无用,就是朕昏庸,你不能仅凭自己喜好办事,都来求朕升迁,何人下调?最后岂不是九卿变九十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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