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女儿出嫁,紧接着太子儿子,皇孙刘进定亲。 刘彻觉得这一整年都是开心快乐的事,心情好得不得了,干脆连太子的监国奏报都不看了,随他安排。 然而,开心,也只是刘彻以为的开心。 年年月月,时间如此之长,真想开心,明面上总是能开心起来的。 一切,只需要忽略悲伤的人就可以。 比如,他看不见言慧的伤心而绝、颜容华的生无可恋;看不见江充手段下,京畿三辅地区的忧惧哀嚎;看不见苛政风气骤起后,犹如燎原之势吞噬朝野,那些良善官员的苦苦支撑。 羌地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言乐回去,可刘彻一拦,她是真的寸步难行。 尤其是看到言慧的离去,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长姐,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的遗憾。 这种延迟的愧疚涌上心头,言乐只能把儿子先安排走,自己准备过完年再走。 言慧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孩子,亲近的傅母当面被丈夫失手打死,本就对她打击很大。闹了一通,终是在和离之后,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便离去了,只留下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看着跟小狗一样可怜。 而颜容华心痛如绞,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衰老得厉害,一连躺了数月,才勉强下床。 李八子不住的数落她,“下次再这么废物,我可不会起早贪黑的照顾你了。你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 当两人看到言慧的儿子,缩在言乐身后,胖了一圈,就站在殿外怯生生的喊着“祖母”,颜八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当场差点要给言乐跪下。 “多谢公主...照顾!” 这可吓了言乐一跳,“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就算没有我,身为公主的儿子,他也有该他享受的荣华富贵,我只是略尽尽心。” 颜容华却泣不成声,地位又怎么样?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她自己曾经给女儿安排了最安稳的荣华富贵和地位。 可是,荣华富贵实在是太沉了,压得善良柔弱的女儿,拼劲全力都站不起来,直到被压死。 所以,卫子夫一直都明白,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不止要担得起来,还要学会分出去,不然,最后只会在自己的头上,变成一座大山,越发沉重的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上官桀,主动请辞的时候,卫子夫反而不干了,“江充在水衡大肆作为,许守分身乏术,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可少府令上官大人却退避三舍了,这就是你当初跟本宫和陛下提榷酒酤时,言之凿凿的‘愿极深研几,造炬成阳?’” 上官桀汗颜,“皇后仁慈,臣实在年迈体弱,又愚笨不堪,担任少府令这些年,也未能帮陛下和皇后分忧,实在心中有愧,还请皇后准臣请辞!” 说实话,谁能不怕呢?江充是个真的狠辣无底线的人,那样卑鄙无耻的敛财手段,陛下竟然还真的信重他了,长安贵胄豪族哪个不是避之不及?甚至会在害怕之下,选择中立,甚至屈从。 就像上官桀跟儿子商量的那样,这事往深了看,就是江充执刀,李广利执利,一惧一诱,两个俗权,两个俗人,虽然招不到太多的人才,却能招揽到很多的势力。 当这种俗气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让人鄙夷的同时,也让人生畏! 面对这样的场面,或许有很多人也可以迎难而上,以各种方式拼出一番天地! 这种人可以是东方朔、是司马迁、是许守、是张坐、是椒房殿詹事府、是博望院的学者.......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上官桀。 卫子夫气得拍了桌子,“上官桀,你如果想请辞,就自去找陛下!本来,你也不是我任命和中意的人选,我也决定不了你的去留,更不必在此拿什么年老愚笨来堵我的嘴,借我的善心行胆小怕事之举!” “皇后,宫室繁多,仪程繁杂,实在远超臣的想象,所谓‘极深研几,造炬成阳’......臣出言轻狂,仗年老资历,妄自尊大,如今愧难做到,实在辜负陛下与皇后深恩!” 上官桀跪伏在地,再不见初当少府令时的容光焕发,颤抖着身体,哭嚎道,“可怜臣确实年迈体弱,如今算账频频出错,不及陛下与皇后问责,已是夙夜难眠,痛心疾首,恨不得向天借寿返老还童,再来为陛下与皇后效犬马之劳。可天不遂人愿,如今风烛残年之躯,羞愧难当,连账目都捋不清楚,实在辜负皇后深恩,还请皇后宽恕!” 这一套套的哭求与自贬,落在卫子夫耳朵里,都是加倍放大的退缩和胆怯。 这是上官桀一个人的犹豫和退出么?不,这是很多人的望而却步和隔岸观火! 他们饱读诗书,出身良家,却连当人、当臣,最基本的气节和勇气都没有了!在政事上,只要不利于己,便摇旗求饶,退出自保,连争一争的尝试都没有! 这就是刘彻看中的人?这就是当臣的忠义么? 卫子夫又气又急,心中越发不平生恨! 不止恨上官桀一个人的退缩,还恨这窝囊又不得不耐下心的朝政局面;恨朝局之中这些不堪大用却占据高位的臣将;更是恨极了眼盲耳聋、贪图享乐又偏执难劝的刘彻! 这就是她想看到的朝局么?卫子夫不甘心,不理解,不接受,如今这样,这就是做了一辈子大汉强盛繁荣梦想的结果。 她更不敢想的是,若那些自己亲手送走的、已经死去的人,知道他们呕心沥血的忙碌一辈子,却换来这样的朝臣、皇帝、风气来左右他们热爱了多年、期待了多年的大汉,又该是何等的悲怆心痛!! “皇后?”瑕心担忧的上前,借递茶的间隙,心疼对的握住卫子夫气得发抖的手。 “做梦!!”卫子夫顺势扔下那杯滚汤的热茶,尽数浇在上官桀的肩膀上,“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你当本宫手下这么好来去?!上官桀,本宫最痛恨又怯懦又伪善之人了,什么年老体弱不堪大任,都是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借本宫善心,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可以让你全身而退!告诉你,做梦!” “皇后...”上官桀头一次见,也头一次听说皇后竟然会发这样大的火气,甚至直白怒斥,半分颜面也不给,顿时也有些吓住了,想往回找补,“臣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亏得陛下还跟我夸你勇猛,可如今你看看你!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你看看你现在还配称一句将军么?”卫子夫狠狠推开瑕心伸过来的手,朝上官桀不管不顾的发着脾气,“冠冕堂皇的借口本宫都听着恶心!你是怕了!不止怕江充对贵胄子弟的玩弄,还怕巫蛊!现在因胡巫随意挖掘,互相牵连构陷的,死了近万人,你怕了,是不是?” 是!上官桀是怕了,刘彻觉得这是美好的一年,其他人却觉得这是恐怖的一年,长安不安,大汉困顿,除了一些不怕死的,敢对此事说情平反,其他人,谁不怕呢! 死了万人,却还未停止,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门外的尹婕妤和颜容华,本是来请安的,不巧听到这样的训斥和求饶的对话,相顾无言,却是心中越发沉重,她们也害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像她们这几个有身份的还好,有些永巷的姐妹,地位卑微软弱不言的,也没少被牵连欺负。 皇后虽然尽力斡旋,但也宫室渐多,未央、长乐、建章、明光,甚至甘泉,从器物管理到官奴调配,做不到事事周全,实在分身乏术。 如今,在外,水衡许守需要詹事府和张坐支持还算平稳,但如今少府令临阵脱逃,实在让人心焦。 卫子夫的暴怒,也在意料之中。 颜容华听着隔壁的喧闹,忍不住开口,“赵婕妤......你接触过么?毕竟一切的根源都在陛下,或许她也是可以争取...” 在尹婕妤冰冷的目光中,颜容华渐渐停了话音,“我也只是说说。” 尹婕妤想起她因为女儿去世,病了许久,也不好对她太过严厉,“我不是没有接触过,但...总是要承认,世上是真有蠢笨之人。” 颜容华有些不死心,“好歹也是陛下看中的,就是李八子,曾经也是聪明伶俐,她还封了婕妤,总不会一点话都听不下吧?” 是啊,尹婕妤曾经也是认为,能到未央宫内取得一定地位的女人,不止有美貌,一定还有过人之处,在赵婕妤出现之前,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总有蠢笨恶俗的漏网之鱼。”这就是尹婕妤几次试探着接触赵婕妤后,对赵婕妤的评价,“颜姐姐,陛下的眼光大不如前了,光是看看他提拔臣工的眼光,就知道陛下现在是何种情形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呢?赵婕妤目光短浅,只知道哄着陛下享乐,捧着贪官小人,别说大汉如何了,就是未央宫着火了,只要不影响她的荣华富贵,都不关她的事。” 颜容华听着隔壁上官桀哭着出门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忍不住接了一句,“其实蠢笨退缩,也不是个错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尹婕妤已经起身,准备等攸宁去通报完,就进去请安,听到这句感慨,回头奇怪的看了颜容华一眼,语气分外不客气,“颜姐姐这话竟然连李姐姐也不如!未央宫内,是决定大汉命运的地方,在这里,蠢笨就是错!心中不管装了多少荣华富贵和自私自利,但若没有天下,那么.......” “站在未央宫,就该死!” 说罢,尹婕妤推门而去,竟似再也不愿与她同屋而处,甩开的衣袍,似裹挟着冷风,锋利的划在颜容华的脸上。 殿门打开,一道冬日暖阳随着尹婕妤的离开,跃过红漆雕画的廊柱,直直刺在颜容华的眼睛上,让她本能去挡,可生理上带来的难受不及这训斥言语的万中之一。 她可是世家女,如今竟被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教训了,羞愧、瑟缩、愧疚,种种情绪交杂了片刻,却终是扶着侍女,坚定的跟上了尹婕妤离开的脚步,此后再没提过任何一句犹疑的话。 颜容华后来曾经想去解释一下这件事,但尹婕妤似乎出殿后,便把这事忘了,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在违逆皇权和陛下的路上,坚持的人,也不一定是一直坚持,从未有过裂缝的。 她们也曾有过心软和不安,有过自我怀疑和退缩。 害怕,短暂的出现过,又飞快的消失。 不知道,这样的经过,是不是让‘坚持’更加牢固的钉斧,‘坚持’再没碰见过‘犹豫’。 ~~~~~~~~~~~~~~~~~~~ 这一年,刘彻不是在未央宫过的年,言乐没有走成,卫子夫却过得并不好。 正月里,卫子夫接到了刘彻马上回来的消息,命宫内众人去建章宫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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